Paul Tillich道出一种“内疚的焦虑”,“这种焦虑总是存在的,但是预先注定的,差不多像一种传染病私的。人们所做的不是以得到上帝的怜悯和逃避他们的坏的道德意识。他们大量的焦虑表现于那个时代的艺术之中,也表现于一次又一次的朝圣,表现于对圣者遗物的收集与崇拜,表现于做许多次‘我们的父’的祈祷,表现于捐纳税赋、买赎罪券,也表现于自我折磨的苦行主义和一切可能免除一个人的内疚的东西。”[1]是的,我们已经成为焦虑的奴隶,它充斥于我的生命,它让我最后心灵的坚守也沦陷。只求心安理得,便是对焦虑的对抗了,我并没有以泪水和世界与内心达成妥协,而是也同很多人一样,用自己的拳头向黑夜击打,每一次击打都是对罪、内疚和死亡的抗争,都是对本真生命的回归,也是对上帝之门的叩响。心安理得,应该先得理才心安吧,那我得到的是什么理呢,我的心又安于何处呢?对于一个先天注定了是穆斯林的人来说,是否也在暗示我什么?我在寻找,寻找那个有限的我可以隶属的超越的东西,其实不是寻找,我只是在通向他的途中,在他之中去通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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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信的是怎样的上帝
Tillich有了一个很简单的总结,人只有一种惩罚,就是离开上帝的绝望,只有一种神恩,即与上帝的重新结合。那么我的心也便是要安于宗教了,栖息于主的普慈特慈的神恩,因为我实在太渺小了,当我要以自己为出发点去思考时,一切显得那么虚妄啊。Martin Luther对宗教的定义正是切合了我的心思,宗教除了指人与上帝之间的另一种个人关系即人到上帝、上帝到人的关系外,没别的意思。于是我又疑问了,上帝真的在宗教里么?那个被我们称作上帝的上帝是怎样的上帝呢?
记得有人问Martin Buber:“你为什么信仰上帝?”他答道:“假如这是人们可以谈论的上帝,我是不会信的;然而,如果这是人们可以与之交谈的上帝,则我信他。”[2]我觉得,任何关于上帝的证明都是徒劳的,也是不可能的,上帝不在我们所能理解的知识里也不在我们所能做的行为里,而是我们都在上帝之中,唯有在上帝之中,我们发现自己的存在,并发现自己的意义,而当你认识到你的意义的时候,不是从你自身为出发点理解到了你的意义,而是你已经在上帝的道上了。当耶稣基督道成肉身,上帝之城其实已在人间有所建立,但在人间永远不可能完全地建立。我在上帝之中,圣灵在我之中,于是我可以与上帝交流了,我的心在内在之光的照耀下完全向上帝敞开了。
阿奎那说,人能从上帝的启示中聆听到上帝的声音,上帝若是碰不到知音便会隐匿起来。我是不会这样认为的,上帝并没有刻意把自己隐匿起来,上帝就在这里,上帝就在那里,我们在的时候他在,我们不在了,他还在,只是我们的心有所遮蔽而上帝的道。或者不能说上帝在何处,因为若是在何处,便是把上帝当作一个什么时空中的存在者了,而我们在上帝之中。我要做的不是追问上帝在哪里,这样的追问将是毫无意义的,我需要做的也是唯一要做的,只是在上帝的道上通向上帝,去诉说,去用心灵的耳朵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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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世界中的找寻
我们总是以为自己看见了,浮光掠影,一切皆是那么真实,我也触摸到这个世界,听到那些或嘈杂或婉转的声音,而当我们大家都一致认为天空是蓝色的时候,其实那只是给予欺骗以合法性,然后我们都恪守了那些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的合法性的规则。然而,每一种规则的建立都需要有一个预设,当追问到那些被人忽略的被遮蔽的(或者不是遮蔽,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展现着的但我们没有看见或不承认我们看见或人为地遮蔽起来)那个预设的前提时,那些所谓的合法性就值得怀疑了。就像笛卡尔在《第一哲学沉思集》里所证明的那样,他告诉我们,要将自己的心灵从身体的各种感觉中抽离出来,因为那些感觉即使是最切近于你而尤其让你信服的感觉是靠不住的。如果一切证明都同样值得怀疑,那么至少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人是有限的,这在康德那里同样已经得到了证明。在康德那里,人总是生活在一座监狱了,而这座监狱就是人的有限性,超越有限性就在于接受那个绝对律令的无条件要求。我们要知道,眼见不一定为实,看不见的也并不一定不存在。就像一阵风吹拂而过,我却不能看到它,若此时闭上眼睛,将是一个很正确的选择。闭上眼,心灵将看的更明。
“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3]我们都以为自己在祈求,在寻找,在叩门,那么为什么还是怀着很多很多的求而不得的遗憾生活呢?我一向祈求的,其实没有任何的祈求,我寻找,其实并不在寻找,我叩门,其实并没有叩门。那道门就在那里,我迷茫之中却在不断叩响涂着美丽画面的冰冷的墙壁。是的,当我以自己在思考在判断的时候,我的手就扣不到那道门了。
我们都在生存着,以生存为目的贱卖了自己的生存,以幸福为目的践踏了幸福,我们这个时代的人都在着急地祈求,着急地找寻,我无法理解我们祈求和找寻的是什么。春节时候出现了一个现象,各个寺庙上头香的人排成长队,这是出于信仰吗?我想,这只是Tillich所说的内心焦虑的一种表达。我们已经很难说清楚我们现在的生存状况,生命的轻和重怎么样考量呢!本以为大家都以自己为出发点去思考和行动了,这样的话自己变得重要了,但却是相反的,我们正在打着爱自己的幌子不断的伤害着自己。我更喜欢熊培云的一个观点,他说现在的中国社会就是“三代同堂”,前现代、现代和后现代的种种病都在同时蔓延着。接受这个观点的同时,心里却酸楚了,我们背离了上帝的道去祈求去找寻,越来越远了。我们自以为自己可以拯救自己,可以创造满足自己的一切,原来正是这份傲慢在引人走入歧途。其实我们拼命找寻的,并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而当我们拥有上帝,一切都在了,还需要什么找寻呢!
如果这种焦虑的病还在蔓延,说明我们将自己的生命消散于欲望的洪流之中,爱怎样可能呢?没有爱,上帝怎么可能呢?是的,这都似乎是不可能的,这种状况下,任何人都可以质疑上帝的存在,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说服他相信上帝的存在,因为至少,我们的很多找寻并没有寻见,很多祈求并没有得到。可是,我们沉溺于经验中的那些找寻和祈求是什么呢?我们祈求的,只是爱,我们找寻的,也只是爱,我们叩响的,是爱之门。如果是这样的话,真的,“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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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光辉中的申辩
我们当然知道,在经验世界中的找寻显得无理取闹似的,显得苍白和徒劳。于是很多哲人以及神学家们开始找到一个很好的切入口去换一种姿态找寻,那就是理性的证明。笛卡尔证明上帝存在,康德的道德实践也必然地引出上帝来,等等。他们的证明都似乎是无可非议的,但或许也只是到无可非议为止,再无其他东西了。当然,我并没有否定理性,但也不会像约翰-卫理斯说的那样“我们的基本原则是,放弃理性就是放弃宗教”。
格哈德区别出纯粹条款和混合条款,凡单纯由启示而来的,是纯粹条款,凡从理性看是可能的,从启示看也是可能的,则是混合条款。这似乎比阿奎那要高明一点,不仅认为上帝的存在可以用理性去证明,而且还认识到,这种理性证明不能给予我们确定性,这就是我上面所说的,仅仅是不可非议而已,再无其他,正如格哈德所说:“虽然理性证明是正确的,但我们是因为启示而相信它。”
如果有人执意要说理性已经说明了一切,那么他已经切断了与上帝的交流,于是这个理性就变得苍白了,这份苍白应该是很严肃的惩罚。圣灵在我之中,试想一下,若是我们的心里没有一道内在之光,那么理性何以可能呢?是的,如果有人大声宣布说“我已经证明了上帝的存在”,那是多么可笑啊。而且,即使我们证明了他,又如何?就像康德所说,绝对律令的无条件要求给予我们,但我们没有把它接纳到现实的意志之中,尽管我们知道那个要求才是我们真实的意愿。于是我们的意志颠倒了,这就是彻底的恶,Tillich不说恶,而是说这叫“普遍的不幸的异化”。
或许我们不需要证明,我们需要的是如何走在上帝的道上以通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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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觉体验中的自明
Karl Rahner提出让“让心灵的耳朵听见”,她说:“如果我们在用耳朵听那从外在说给我们听的言语时没有准备好,不从自己内心去聆听,去接受我们自身存在的静默之词……那么,此一种对上帝的经验的诉求便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4]聆听,多么重要的一个词啊,这意味着用心灵去和上帝交流。如果有人问我上帝在哪里或是上帝是否存在之类的问题,我是无法回答的,因为即使我回答了对于一个不信者也将是不信的,是不可思议的。我在上帝之中,上帝在我之中,我的生命绵延开去如河流向着大海,那个大海就是对我永恒的拯救,河的每一次浪花飞舞,都只能在上帝那里得到解释。这个解释不是某种证明式的回答,而是摒弃了怀疑,让心灵去信去感知到这一切真理。
“我的天主,假如你不在我身,我便不存在,绝对不存在。而且,‘一切来自你,一切通过你,一切在你之中’……”[5]是的,不是从上帝那里,我怎么发现我自己的呢?我们渐渐接受了进化论的一些观点,可是,进化论将会给我们什么呢,除了那些冷冰冰的物竞天择的竞争理论。我们还可以问一句:“若不是内心灵性之光的照耀,我们何以知道进化论呢?”那些说法是多么的可怕啊,如果有一天《进化论》代替了《圣经》,那么这个世界将是一个没有人的完全物化的世界,因为那样的人已经不再称作人了。《古兰经》第二章第七节说:“真主封闭了他们的心和耳,他们的眼睛有翳膜……”我想,这样也是主的恩赐吧,以避免那些无可救药的人走入更深的深渊。
当我说到我们需要以直觉的聆听的方式去与上帝交流的时候,是否还在对自己的感官耿耿于怀呢?是的,很多时候,我们宁愿相信自己的视听知见也不愿接受上帝的真理,我们离往往偏离了上帝的道而且越走越远,那么我们将走向何处呢?我们应该拒绝茫然不知所措的那种绝望。有时候我们在茫然之中选择跟着感觉走,以为那是上帝的旨意了,但很多感觉却欺骗了我们,反复的欺骗我们却反复的相信。因为感觉需要有内在之光的照耀才能指引方向。
奥古斯丁说:“有眼不等于看,看不等于看见。因此灵魂需要三个不同的东西,即能恰当地使用的眼、看和看见。”[6]而是否能够看见,需要的就是三个不同的东西,即信望爱。
最后以Tillich《基督教思想史》的最后一句话作结吧:“神学要看到两个方面:人的本质美妙地和象征地表现在天堂的故事里,而人生存的条件却表现于罪、内疚和死亡。”
注:
[1]Paul Tillich《基督教思想史》罗大贻译,东方出版社2008年6月第一版P208—209
[2]奥特《上帝》,朱雁冰译,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74页
[3]《马太福音》7:7
[4]《20世纪西方宗教哲学文选》上海三联书店,1991年,上卷668页
[5]奥古斯丁《忏悔录》,周士良译,商务出版社1963年第1版第2页
[6]奥古斯丁《论自由意志》,成官泯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1月第1版1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