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万亿首诗》
100,000,000,000,000首诗
一部诗歌自动生成机
一本1.9亿年才能读完的书
“乌力波”的开山之作
数学+文学实验的奇迹
用有限的文本接触无限
这才是真正的自动写作
法国作家雷蒙·格诺(Raymond Queneau,1903—1976)于1961年发表了这本名为《一百万亿首诗》的书,《一百万亿首诗》实际上由十首十四行诗构成,经典的亚历山大体,各首诗的同一行押相同的韵。在成书形式上,十首诗都单面排印,左侧装订,各行之间被剪开。以上述押韵规则与成书形式为基础,翻开书页,每一首诗的任意一行,都可以与其他九首诗中除本行外的各行组合起来构成一首新诗。按照数学方法计算,这种组合的数量是十的十四次方,即一百万亿种。换句话说,这十首十四行诗最终可以组合成一百万亿首诗。可能是一种巧合,一个成年人的身体恰好也是由一百万亿个细胞组成的。
一个人要读完这一百万亿首诗,以每天阅读八小时、每年阅读两百天计,耗时超过十亿年,而一刻不停地阅读,也需要花费大约一亿九千万年。
《一百万亿首诗》原初的十首诗,各有其主题,分别是南美洲、古希腊、海洋、印度、意大利、都市、孪生、诗歌、饮食、死亡。经过组合之后,新生成的诗既包含着原初十首诗的主题,又融合形成新的主题,并且形式一变演化成一个无比庞大的文本。
这部正书只有十页的诗集,可以看作一部诗歌自动生成机器,而且是用一种最简单的方式制造出来的。读者即使一生都花在阅读这些诗上,也只能读完它生成的一小部分诗。也许,隐藏其中的那首最完美的诗还在等着读者去发现。人生苦短,文学恒久。这是一种新的阅读感受。
穷尽一生,我们也只能读完其中的一小部分,当你明知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以一己之力无法读完的文本时,阅读之余,会产生哪些思考?
关于实验性文学
从吕哥弗隆到“大韵律家”,再到雷蒙·鲁塞尔,实验性文学实际上一直在暗中陪伴着文学发展。随着《风格练习》和这本诗集的出现,实验文学意在走出半地下状态,确定合法性,公布志向,形成方法,总之与我们的科学文明达成一致。它的使命是作为侦察兵去探探形势,开辟新的路径,去试探某条路是不是死胡同,另一条路是否仅仅是一条乡间小径,而再一条是否最终成为指向应许之地和语言黄金国的胜利之路。这就是《一百万亿首诗》的目的之一。它属于一个更广泛的、可以被定义为“组合性文学”的大章节之中,而雷蒙·格诺似乎对此表现出格外的偏爱。
当各位沉醉于一句完美诗行带来的震撼中时,难道不曾因它只出现一次而感到惋惜,因而悲伤吗?一句绝妙好诗只能在一句诗中就耗尽它的效果?我简直不能相信。如果诗句绝妙地诉说了它能表达的意涵,为何还要绞尽脑汁换用一种也许还不如它的表达方式去传递同样的信息呢?
人们会认为,而我也乐于赞同的是,一首诗不仅仅是其中诗句的叠加,在这算术中也融入了一些几何学。诗行排列所形成的形态,对诗歌效果影响很大,甚至可以用反例来佐证这一观点:一方面,把相当平庸的诗拆开,单看每一行诗却可能非常精彩;另一方面,黯淡的诗句可能组合成一首不错的诗。
这一百万亿首十四行诗的主要特点恰在此处。当然,我们随意选择、铸造出的诗句组合在价值上并不相同,然而也远远超过一堆“精致的尸体”游戏。这毫无疑问是雷蒙·格诺使用整体大纲限制、引导偶然性的结果。他让用于“生产制造”的十首主干十四行诗的结构一致,这结构的一部分也出现在那些衍生出的分支十四行诗中,并给予它们一种额外的有效性。
当然,其他的方向也是可能的(我相信一些智慧的头脑已在关心了)。早在17世纪,乔治-菲利普·哈多尔夫就在同胞丹尼尔·施温特的《数学趣题集》的补充说明中,提出了“蛋白质诗歌”的观点。这一回,置换是在词语之间进行的。词语的音节数都相同,诗行的音步不变但意思改变了。在下文的两行诗中,若将这11个单音节词换位置可以得到39917800种不同的双行诗:
Ehr,Kunst,Geld,Guth,Lob, Waib und Kind,
Man hat sucht,feblt, bofit,und verschwind.
名望,艺术,全钱,财富,褒奖,女人和孩童,
人们将其拥有,追寻,遗失,渴望,和丢弃。
看得出两种方法的不同。哈多尔夫置换词语,而格诺置换的是亚历山大体诗行。第一种在一首诗的内部进行,而第二种将置换移到诗的外部。它必然会产生更丰富的组合,这种生产力的提升必然会相应地带来写诗成本的降低。正因为该技巧的优势,各位拿在手上的这部作品仅仅在数量上就超过人类自书写发明以来的所有作品,包括通俗小说,商业、外交和私人信件,扔进废纸篓的草稿和涂鸦。这个评价毫无贬低哈多尔夫的方法之意,只是为了认识格诺的方法的可贵之处。
顺理成章,这种组合的强烈意愿会把它的破坏性延伸到语言之外的领域。1740年,让-雅克·卢梭发明的数字记谱法已经为那个时代的人展现出新的可能,一些卢梭的同辈已经对他的发明加以利用。今天,约翰·凯奇和皮埃尔·巴尔博的数字音乐流派也都对此做了尝试。莫扎特和施托克豪森倾向于将置换引向更高的程度,这种对调在乐句与乐句之间产生,每一乐句都是人类的新发明,与格诺的创作相近。在绘画上,我想谈谈弗兰克·马利纳,不是他的《爵士乐》那种流动多变、呼唤延续性的作品,而是他作品中变幻的光线,可以达成2^11-1=2047种组合。再来看梅尔·斯托弗想象中的魔法:它能轻易准确地找到观众在100亿张不同的卡片中随机选择出的那一张。
因而,对我而言,一个令人神往的新命运在召唤,一种新的文学组合方式向那些愿意实验的人敞开大门。难道要像“山中老人”在他逝去的床上那样喊道“万物皆不真实,一切都有可能!”?
我们当然不会赞同这种玩世不恭。然而承认吧,这个时代允许我们做越来越多的事,而在实验文学的领域里,这种可能性也并非一片空白……
弗朗索瓦·勒利奥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