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们走出花园大门,向着田野走去。
1918年3月,43岁的托马斯·曼心境低沉:他与持反战态度的哥哥亨利希·曼因政治公开反目,而现在,他所拥护的德意志帝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看上去败象已现……
他选择在文学中寻求慰藉,开始写作一部关于自己的狗的“田园诗”。这部“狗故事”成为他后来喜爱的作品之一,他经常在公开活动中朗读其中的片段。
作者介绍
托马斯·曼(1875~1955),德国作家、社会评论家,1929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代表作有《布登勃洛克一家》(1901)、《陛下》(1909)、《魂断威尼斯》(1912)、《魔山》(1924)、《浮士德博士》(1947)等。
他也是一位终身的爱狗者和养狗者。
百年前的人狗情缘,永恒的动物文学经典,唯有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才能写出的狗狗生活和人狗情深。
大师手笔:出自192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托马斯•曼之手的“狗故事”
一百年前的人狗情缘:一百年前的托马斯•曼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动物伙伴的,或者他有把它当成伙伴吗?
永恒的动物文学经典:这本小书为什么会在托马斯•曼的作品中,乃至在动物文学上占据一个重要位置?
试读片段
这个美丽的季节实至名归,鸟儿啁啾将前一天准时休息的我早早地叫醒,我愿意出去走走。在早餐之前,不用戴上帽子,到外边走上半个小时,不论是房前的林荫道还是稍远处的绿地,我只求能在开始一天的工作之前,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亲身参与到这纯净清晨的快乐之中。在步下房门口的台阶时,我总会吹两声口哨,一声轻一声重,就像是舒伯特《未完成交响曲》中第二乐章的开头那样。这是一个信号,可以看作某个双音节名字的替代。转眼间,就在走向花园大门时,我捕捉到一些细小的声音,开始时几乎听不到。它很快由远及近,渐渐变得清晰、欢快。这是警察发的犬类身份铭牌与颈圈碰撞发出的金属撞击声。我转过身,看到我的狗儿小山。它正从屋后的角落里拐出来,径直向我跑来。看那架势,它早有预谋要将我扑倒在地。因为用力,它的下唇微噘,露出两三颗下牙,在清晨的阳光中闪着白光。
它从位于门廊地板下的小窝里跑出来。在那里,它度过一个个充满各种变化的夜晚,直到清晨才能安心地睡上一会儿。当我的两声口哨响起时,它立马兴奋起来。小山的狗窝有着粗布帘子和稻草垫子,它躺下时皮毛会变得凌乱,这是小山身上总沾着一两根草秆的原因。有时候,稻草也会跑到它的脚趾缝里去。这场景让我想起一次看戏时的场景,舞台上的老伯爵刚从地牢里放出来,饥寒困顿,可怜的脚趾间就这么夹着一根草茎。小山看起来想要冲到我的两腿间,将我撞翻,这一招儿具有很强的迷惑性,我不由自主地摆出一副防御的架势。谁知它在最后一刻突然刹住车,转了个方向,这足以证明小山在身体和意图上都有良好的自控能力。现在,它开始围着我表演即兴的欢迎舞。它不太喜欢放开嗓子狂吠,而是喜欢全身都活动起来:它表达感情不只是摇尾巴,还总是跺着脚,整个腹部也热烈地抖动起来;此外,它还表演起弹跳、绕着自己转圈圈等拿手节目。但最引起我注意的却是它在表演时会露出害羞的神情,避免直视我的眼睛,好戏总在我转过身时才上演。当我弯腰向它伸出手时,小山会突然一跃,站直了身子,肩膀抵着我的胫骨,活像一具雕在柱子上的艺术品。正如此刻,它站直了,倚在我身上,后腿有力地撑在地上,仰着头自下而上地看着我的眼睛。我一边轻声向它问好,一边拍拍它的肩膀。它一改刚才的欢喜,专注而热情地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山是一只德国短毛指示犬。当然,这取决于人们是否严格追溯种源—坦率说来,它算不上教科书式的指示犬。首先,小山的个头明显有点儿小(我必须强调,对于一只指示犬来说,它的个头确实小了点);其次,它的前腿不算直,微微向外翻,这一点也不符合人们对于纯种狗的刻板要求;另外,它的颈部出现了“垂皮”,许多动物物种都会有这种带褶皱的皮囊,将它们装扮得非常威严,但这却被无情的训犬师归为缺点—我听说,猎犬的颈部皮肤以紧绷喉咙为最好。但令我感到骄傲的是,小山的皮毛色泽非常漂亮。它全身底色为赭色,上面点缀着黑色斑纹,在胸部、腹部和脚掌却夹杂着大量白毛,宽厚湿润的鼻子黑得好像在黑色颜料中染过。它的颅骨宽阔,耳部的线条冷峻,黑色与赭色交织成丝绒般的图案沿着它头部轮廓铺展开来,猛地看上去就像是虎纹。而最讨人喜欢的莫过于皮毛中不听话的各种旋、簇和尖了。特别是白色的毛旋集中在胸口,就像是骑士盔甲上的硬刺那样。这些丰富的色彩和变化却不被人们所接受。通常而言,人们以品相而非个性来判断生物的价值。正宗的指示犬多是单色,或是有不同颜色的斑点,绝不会出现小山这样的虎纹。而且它的嘴巴还生动地长出几根长长的毛,就像翘着的胡须。这么一来,又让人怀疑它多多少少接近于杜宾犬或雪纳瑞。
它站起来张望,仔细倾听和分辨着我声调里有怎样的感情变化,然后以短促的叫声对我表示赞同,这举动往往使我的声调也变得更加坚定。它喜欢突然把头一伸,好像要袭击我的脸、咬下我的鼻子,双唇却又只是象征性地一开一闭。这类哑剧显然是对我所说的话做出回答,我的反应通常是笑一笑,然后向后闪躲。小山对此也早有预料,并不十分介意。这是小山从小就独有的小花招—飞吻,一半是温柔,一半是淘气——总之,我从没在它的同胞和前任的身上见到过。此时的它正带着一种窘迫又欢快的心情,摇着尾巴,轻轻鞠躬,催促我赶紧结束复杂的心理活动,向着自由前进。于是,我们走出花园大门,向着田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