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的偶像,科塔萨尔

偶像的偶像,百分之九十九会成为偶像。前段时间信使写作群(现更名为信使括号群)的导师发现天鹅座要我们做了两次作业,分别是寻找自己的大师和文学导师。其实这两次作业相当于一次,因为写作爱好者心中的文学导师基本上会在自己的大师中挑选。

我是怎么做这个作业的呢,或者说我是怎么建立自己导师群的呢?这得从这四五年的阅读经历聊起。五年前,读了魏小河的《独立日,用一间书房抵挡全世界》,从中发现了唐诺,然后从唐诺的《阅读的故事》,又一次领略了马尔克斯、卡尔维诺、博尔赫斯这三大文豪的魅力。虽然在读唐诺之前我就看过他们的书,但是并没有爱上他们,也没对他们的作品产生那么浓厚的兴起。但是我太爱唐诺,相信他的品味和眼光,对他喜爱的作家也想一探究竟。如今他大力介绍的作家中,还有昆德拉有待细读,要知道这位捷克作家很长时间我一直绕道走,不敢读。因他的《庆祝无意义》太烧脑,读完后我觉得自己像个文盲,倍受打击,在唐诺的鼓励下,我决定再试试。

另一条线,看了毕飞宇的《玉米》后,非常喜欢他,去看他的《写满字的空间》和《小说课》,然后被种草了奈保尔的《米格尔街》,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奈保尔。经由奈保尔的介绍,认识了加缪,去看《局外人》《西西弗神话》和《鼠疫》,同样喜欢。

身边爱写诗爱电影的美丽女友七瓣有一次说她喜欢毛姆的《面纱》,我也去找来看,一看喜欢上了,再去看《刀锋》,又喜欢上了,看完又去看曾经没看下去的《月亮和六便士》,竟然一气呵成越看越爱。

还有很多这样的例子。运用天鹅所说的“顺藤摸瓜法”,经由自己喜欢的作者入手,发现一个个的大师,一个个导师,他们都成了我的文学偶像。了解我的书友都知道,我喜欢马尔克斯。他的《百年孤独》在我心中是伟大的小说,不逊于《红楼梦》的伟大。我从没把任何一个作家摆在他的前面,心中那一系列大师,都是与他平起平坐的。

但是有一天,我在《百年孤独》的译者范晔的书《诗人的迟缓》中,看到马尔克斯对科塔萨尔表现出近乎粉丝对偶像的崇拜。又在他的文章《人见人爱的阿根廷人》中,看到他写: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动物寓言集》,翻开第一页,我就意识到他是我未来想要成为的那种作家……偶像让人尊敬、让人崇拜、让人依恋,当然,也让人深深地妒忌。而科塔萨尔正是屈指可数的几个能唤醒所有这些情感的作家之一。此外,他还能唤醒另一种不太常见的情感:虔诚。

从来没有看到马尔克斯对一位作家评价如此之高,这简直就是小迷弟对自己大哥的表白。科塔萨尔这个名字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等我把《南方高速》买到手,读了几篇,理解了马尔克斯的情感。在我心中,马尔克斯天才作家的位置要退居二线了,马尔克斯是大师,科塔萨尔才是天才。天鹅叫我用一句话推荐科塔萨尔,我直接说,马尔克斯与科塔萨尔的区别是杜甫和李白的区别,马是杜甫,科是李白。

没看过《南方高速》之前,这个作家我连听都没听说过。但是马尔克斯,就算很多人没读过《百看孤独》,大概也知道这个人,他的名气远远超过他的祖国哥伦比亚。而在科塔萨尔的祖国阿根廷,更有名气的是博尔赫斯。博尔赫斯可谓是科塔萨尔的伯乐,后者年轻时就在前者主编的杂志上发表作品。但是凭心而论,这两个作家虽不是同类风格,虽然都可以跻身于文学大师之列,科塔萨尔的短篇小说比博尔赫斯的读起来更有意思,甚至可以说,他的文章可读性更强。读科塔萨尔,不用努力集中注意力,他的文字会把读者的眼球吸住,让你在不知不觉中自动进入专注阅读的状态。

如何评价《南方高速》这本书呢?这本书集合了如此多的风格。超现实的《魔鬼涎》,写实的《追寻者》,平凡又感动人心的《病人的健康》,口语化似老奶奶讲故事的《为您效劳》,令人惊奇的超短篇《指南手册》《奇特职业》和《可塑材料》,像一个异次元世界的《克罗诺皮奥和法玛的故事》,一段大堵车中集合了生老病死爱恨悲欢的《南方高速》,用第一人称讲故事却不断变换主角的《科拉小姐》,通过火灾把古代和现代时空交错的两个故事合二为一的《万火归一》。这本书,每一篇都与上一篇不同,每一篇都会给读者带来新的惊奇。科塔萨尔在内容和形式上不停地探索,他的每一次写作都是一场文字的探索之旅。整本书看完,无论是内容还是写法,我找不到重复的篇章。这位作家,原创性太强了。

他可以写博尔赫斯那样的幻想小说,比如《给约翰·霍维尔的指令》就是这样的作品,观众和演员,现实中的人和戏剧中的人命运交叠重合。但是他也写《追寻者》、《南方高速》这样现实主义的作品,情绪饱满,描写生动,一个个画面放电影般从眼前闪过,文字几乎立即可以在读者脑海中转换成画面。我还没有看过他的长篇小说《跳房子》,这是他唯一的一本长篇。活到七十岁的科塔萨尔一生作品不多,除了这个长篇,剩下就是四本短篇小说集。留下来的作品字数不会超过两百万字。但是手中这一本,每一篇我都觉得读一遍是不够的。在他的作品中,思想、价值观、世界观、人道主义、优美的语言、原创性的修辞、独特的比喻、高超的写作技巧,一个都不缺。木桶定律说木桶装多少水取决于它的短板。在写作上,科塔萨尔没有短板。文学是他玩了一辈子的游戏,他把每一个环节都玩成了他的强项。

科塔萨尔不像博尔赫斯,或者说他不像大多数作家是生活在书房里,被书墙包围的作家。他的小说中,很少提到别的书,几乎从不掉书袋。他那些绝妙的比喻和别具一格的修辞,全都来源于他对生活对世界的观察。他有一种本领,就像一个特别厉害的演员,演什么是什么,他写什么好像立即能钻进那个东西里面,魂穿他人、动物或物品,对他不是什么难事。这本书中有一篇很短的《熊的独白》,我读时感觉他好像瞬间就变成了那只熊,在管道里爬来爬去,熊的身上似乎有他的附体。他笔下的物品,不管是能动的还是不能动的,都有自己的情绪,自己的意志,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去行动。这些是科塔萨尔赋予它们的。他看世界的角度很多变,上下左右里外,任意一点都可能成为他的观察角度,站在不同的地方看到不一样的世界。世界和生活对他而言,是远比书籍更丰富的存在。或者是,他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包罗万象的内容丰富的书,所以,他想通过观察、想象、领悟,自己把这样的书写出来。看他的作品,除了领悟文学的丰富和美感。还可以学他不断变换视野去观察世界的方式,对自己的视野和视角,是一种突破。

我有夸大其辞吗?我觉得我夸得不够,又夸得不够好。如果你读一下他的原作,不用读太多,就花几分钟读一下他那个两三百字的超短篇《雨滴的粉身碎骨》,就知道我确实是夸得不够。科塔萨尔的名气远远跟不上他的作品。与某些名气大过天的作家相反,有些知名作家,读过他的作品后令人怀疑他的名气是从哪儿来的,为他投票的人都是些什么人。所以名气这个东西,并不一定靠得住。每每看到天才蒙尘,就感觉这世界委屈了他。他已经死了,受不了什么委屈,可是他的作品,这么好的作品当流传下去,被更多人读到。就像当年在历史书中读到高力士戏弄李白,隔着书恨不得一巴掌呼到高力士脸上去,臭太监竟然欺负咱大诗人。看到苏东坡传记中一个个皇帝贬他,心里一直骂着:昏君,贬苏轼的都是昏君!可苏轼若没被贬,估计不会发明东坡肉,咱们今天也没红烧肉吃了;没被贬,大概也不会写“莫听穿林打叶声”,看到他被贬的路上留下那么多故事和诗文的份上不生昏君的气了,还是会为天才感到委屈。

聂鲁达说,任何不读科塔萨尔的人命运都已注定。那是一种看不见的重病,随着时间的流逝会产生可怕的后果。在某种程度上就好像从没尝过桃子的滋味,人会在无声中变得阴郁、愈渐苍白,而且还非常可能一点点掉光所有的头发。

他这说得太绝太狠了,这话打中了至少三类人的七寸,害怕生病,害怕掉发,爱吃桃子。你想尝尝桃子的滋味吗?来看看这本《南方高速》吧。你会嘴角上扬,跟我分享你尝到的桃子汁水的香甜。

小草在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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