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才知道东北文坛已经出道的F4,坊间称“东北文艺复兴四杰”。既担得起文艺复兴的名,文章想必不差。怀着好奇心,买下这本班宇的《逍遥游》,全书七个短篇故事,好看。
对东北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食物和小品上。当年在广州,“东北人”连锁餐厅生意红火,小鸡炖蘑菇、孜然羊肉、地三鲜,都是爱吃的菜。那个时候的春晚,赵本山和宋丹丹的小品,是除夕夜的欢乐源泉,其他节目都可错过,唯独他俩的小品,重播时还想一看再看。也因如此,觉得那一口爽利的东北话特别好听。
有许多老外学中文,发音不标准,说得像个东北老乡。东北话跟普通话挨得近,却更随意洒脱,像一个仪态万方的演员下台之后卸了妆,穿回衬衣牛仔裤,举手投足间少了几分端庄,却更挥洒自如。
我是个特别怕冷的人。天气一冷,思维冻结,不仅手脚僵硬,想事儿也想不顺溜。曾经在无数个冬天的下午带本书去人烟稀少的肯德基,只为了蹭那里充足的暖气,连带着吃喝拉撒也可悉数解决。这么多年来,但凡想出去走走,几乎都在往南方走。北方,偶尔也想过去看看那里的冰雪世界,却一直停留在想想而已。
这是本东北味儿很浓的小说集。我毕竟不是东北人,这个评价可能不够中肯,属于外行看热闹。书中的语言我是喜欢的,不少方言说法和方言词汇。仿佛纸上展开的不是一本小说,而是一个小舞台,赵本山、小沈阳、谢大脚,他们在舞台上演着一幕又一幕。
是谁说过的,很多种颜色叠加在一起,最终看到的是灰色。其实书中的故事基本色调都是灰暗的。平凡的人,平凡的喜怒哀乐,平凡的聚散离合。上次一位书友在群里感慨,当作家不容易啊。随后引来一系列感慨,当老师也不容易啊,当家庭主妇也不容易啊,做什么容易呢?
是啊,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一个人如果觉得生活容易,要么他涉世未深,还未到经历生活艰难的时候;要么他出身太好,亲人把所有不容易都为他挡在外面,让他得以享受生活。
任何一个行业,我们看到的那站在塔尖风光无限看似做起来很容易的人,他们的容易背后凝聚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汗水和努力。而更多的是站在塔底仰望他们的你我,为凡俗的一天又一天去奋斗。有时生活的一个浪头打来,比如婚姻破裂,疾病突降,若无力支撑着站起来,在水中跌倒,便只有紧抓手边的泡沫也好,一块破木板也好,有什么便抓住什么,艰难求生,困苦挣扎。
写这样故事的一本书,为何叫“逍遥游”这么一个潇洒的名字呢?是作者觉得人生本灰暗,但也要尽力如飞鸟振翅一跃,翱翔于天地之间,还是作者已大彻大悟,觉得于人生苦难中修行,也一场浩荡的逍遥游?
我非常喜欢《双河》这个故事,这个故事中又嵌套了另一个故事。人生中的人生,局中局,虚构与现实在故事的边缘重合,到最后,想象和实际的界限已模糊。这可不就是我们每个人当下此刻所做的事吗?此时之我,此时之你,是现实中生活的你我,还是我们曾在想象中虚构出来的你我。
《双河》中还有一个特别的地方,故事的主人公也姓班,也是写小说的,这就很难不让人把故事中的人和作者本人联系起来,进而猜测:他是在写自己吧?这些都是他经历的吗?写自己是肯定的。作者创造出来的角色,无论性别、年龄、职业、经历如何变化,他一定放了一部分的自己到角色身上。或者像演员那样,在创造(演绎)一个角色时,他是以那个角色存活于世的,仿佛通灵,在别人的身上度过了自己的一段时光。至于是不是他的亲身经历,如果想象中的经历也算数的话,那当然是的。
这种情况在最后一个故事《山脉》中,表现得更淋漓尽致。这一篇读完,合上书,我半天没回过神来,非常震惊。这一次他也不隐晦地自称“老班”了,干脆用了自己的名字“班宇”。班宇写小说,班宇又变成了小说中的人,是不是很诡异?好像一个人写着写着他的影子跑到纸上去了,他的一半灵魂飘进电脑屏幕中他正敲着字的文档中去了。他在名叫“山脉”的故事中写着一篇名叫《山脉》的小说,他不仅在里面写,他还在故事中接受访问。
到底有几个他?哪个是真实的他,哪个又是虚构的他?或许就像在这个故事中,他回答问题时所说的。对方问他在他的作品中,现实与虚构成何种关系?各占多少比例?这个对方十有八九也是他自己——从他身上分离出去的一部分。
他回答说,现实与虚构本来就是同一个词语,虚构的情节被写出来,也会逐渐变成现实,一切都会发生,只是时间问题。或者说,现实也是对虚构的一种投射、复制。
我想起那些从古至今的作品。人类创造了文字,文字随后改变了人类的思维方式和历史。最先造字的古人,他们的创造完全出于想象,是从无到有的虚构。如今,这些文字成了符号,成了我们生命中不可缺少的现实和理所当然的存在。一切都源于虚构,可是虚构终有一天也会变成现实,如果我们足够有耐心的话。
小草在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