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完柳永的《雨霖铃》,想起刊载于《类苑》的一则关于这首词的故事,给学生讲了讲。说是邢州开元寺有个和尚叫法明,落拓不知检点,不按佛律的规范行事,喜欢喝酒和赌博。这已经够出格的了,但还有一个在当时看来更为出格的:他每次喝酒大醉后,只唱柳永的词。像这样“极不正经”的和尚,当然不会被世俗所容,乡里人没有不侮辱他的。法明还有一个特异之处,如果有人召他去吃斋的他就不去,有召他喝酒的就高兴地去了。喝酒到深处,按习惯唱几阕柳永的词才算结束。像这样十多年,街道上的小孩子们都称他是风和尚。这个“风”的内涵很广泛,可以说是“风流”,也可以说是“风情”,但按时人的意识来看,应该是指“疯狂”。有一天,法明忽然对寺内的僧众们说:“我明天会死,你们不要离开寺院,我走了。”众僧们笑着说:“哪有这样的事。”第二天早上起来,法明就穿好衣服坐下,急急地叫来众人说:“我走了,应当留下一个颂词而去。”众僧非常惊讶,急忙起来听他说,法明说:“平生醉里颠蹶,醉里却有分别。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说完,盘起腿来死了。
讲完这个故事,学生是一脸惶惑。问学生:你们觉得这个和尚怎么样?学生的回答是这不是一个正经的和尚。一时怃然,不知该说不该说,最后觉得还是有说一下的必要,就有了下面这番谈话。
这样的和尚真是少见,在世俗人的眼里,他嗜酒、好博,而且爱唱被一般人看作淫冶放荡之曲的柳词,确实不是一个正统的修行者。但从他离世时的偈子里可以看出,他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得还是非常清醒的,他的醉与其他人的醉并不同。就像他说的,他的醉与别人的醉是不同的,对于他,越醉可能越清醒,越醉可能越让他体会到人生的真谛。其实,他的行为,与《水浒传》里描写到的鲁智深在五台山的作为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甚至也可以说与大家熟知的济公和尚的游戏人间、不拘教规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通向修行者所追求的至道的路途是多种多样的,只不过他采取了一种别致的方法。说到底,他的这些作为与那些吃斋念佛、晨钟暮鼓的修行方式并没有根本上的区别。他是一个真性情的人,自然采用了最适合自己的修行方法。他的痛苦与无奈就从表面上的嗜酒放荡里表现出来。用情至深而又无可排遣,认识到人生的极度痛苦而又无从消解,就采取了这么一种看似荒诞不经的方式来释放。这在很多文士身上都可以看到,只不过这个和尚表现得突出一些而已。柳永的词也是他用于超脱于人世痛苦与悲凉的工具,最后那句来自《雨霖铃》中的名句在柳永词里表现的是离别后的悲苦辛酸,而到他这儿,却成了一个清明的理想的至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