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别》读后感 -天才教父

对一本这么好的书表达赞美似乎有点废话,在今年看过的文学作品中,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

9月27日翻开这本书,今天才看完,389页的书我看了半个多月。这书就像一罐太有营养的汤,每天只能喝一小碗,喝多了怕消化不了。看书之前,先看了随书赠送的小册子。其中有一句话令我印象特别深刻,钱德勒说他与妻子“可以不经任何言语就进入彼此的内心”。这是世间多少男女期望却难以企及的夫妻关系。在《漫长的告别》中,私家侦探马洛对洛林夫人说,“一百个人里有两个人的婚姻很美满,其他人只是过日子罢了”。钱德勒和妻子是那幸运的百里挑一,他百里挑一的不止他的爱情。

该怎么定义这本书呢,侦探小说,悬疑小说,世情小说,纯文学……任何一个词都无法包含它的全部,倒是这本书,似乎包含了人生可能面对的一切。

菲利普·马洛,这个私家侦探是我见过最帅最酷最有魅力又最有骨气的一名硬汉。这样的男人注定不会拥有婚姻,甚至也没有爱情,太过亲近的情感会破坏他的孤独和自由。他不富有,但任何有钱有权的人都收买不了他;他有些身手,没有强大到无坚不摧的地步,但别人野蛮的力量也无法使他屈服。他不属于任何组织,任何政府,他只属于他自己,只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

太多的侦探小说或者说推理小说写出来就是为了炫耀一下作者的逻辑思维能力,是一场高级的智商秀,看完以后感觉像看完一期《最强大脑》的表演。马洛不秀他的智商,他始终关注的一点是他所关心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任何有违真相的细节,他都会抽丝剥茧地一查到底,哪怕在旁人看来,他的调查很可笑甚至没有任何意义。

故事从马洛和特里的相遇开始,地点在全世界发生最多故事的洛杉矶好莱坞附近。特里奇特的整容后样貌,劳斯莱斯银魂的配制,醉鬼的出场,彬彬有礼的谈吐,优雅的举止和被女友甩了后的凄凉下场吸引了马洛的注意。马洛带特里回家,绝不是只出于一份善心,就像他所说的,特里身上有什么东西打动了他。

那是什么呢?一个阅人无数一眼可以看透人心的私家侦探,何以被一个醉鬼打动。或许此时的特里,眼神中还有一个叫“灵魂”的东西。他虽然活得纠结,活得一点都不如意,终日要靠酒精来麻醉自己的神经,马洛还是看出来,他灵魂尚在,他骨子里的那一点尊严和善良还在。在马洛眼中,他身边千千万万人实在是没有灵魂的机器。就为了特里眼神中尚存的那一点点真,马洛与他成为了朋友,被卷进由他而起的一系列谋杀案之中。

特里的妻子,特里,特里的前妻,特里前妻的丈夫,四个相继而死的人。特里和前妻并没有离婚,他们曾经深爱过,战争让他们分开,她以为他死了,当他们再度重逢,死里逃生的特里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相貌名字身份心性全都变了,虽然他们认出了彼此,人生早已物是人非,他们只给了对方一个注视。特里前妻的丈夫和他的现任妻子却是情人关系,两人常暗中幽会。这关系够乱的,就像特里在书中说的,“他们(有钱人)从没体验过真正的快乐。除了别人的老婆,他们从不特别想要什么东西,和水管工的老婆想给客厅添置新窗帘相比,这种欲望实在苍白得很。”

那么问题来了,这四个都“死”了的人,到底谁杀了谁,谁把谁推上了绝路?一开始是特里的妻子死了,凶手直指特里,他在马洛的协助下逃到墨西哥被警察发现后自杀。对特里余情未了的前妻聘请马洛协助寻找有心病的作家丈夫,与他们夫妻的接触中,马洛发现惊天秘密,最初他以为作家是真正杀害特里妻子的凶手,后来才发现凶手竟然是作家的妻子。他以为他查出真凶,他一腔热血地想要还朋友特里一个清白,直到他发现破绽。

如果你去剥洋葱,剥到最后很难不令自己流泪。真正的真相是,这一切都是特里自己策划的,他的自杀是假死。他在认识马洛之前不叫特里,那是一个还有灵魂与勇气,在战场上拼命救战友自己却被炸得毁了容的士兵。他再次与马洛重逢时也不叫特里,那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再一次改变了自己的相貌和肤色,为了活命不惜杀死自己最爱之人的灵魂和良知都已泯灭的空心人。是什么让特里变成了这样?一个人的尊严、良知是怎样一点点熄灭化为灰烬的?

“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1951年钱德勒开始写这本书时,他63岁,妻子茜茜已81岁,茜茜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差,三年后茜茜去世,漫长的告别也差不多完工。这本书,也可看作是钱德勒对妻子,对一生知己的漫长告别。两人中年携手,相伴半生,对世情薄,人情恶,人性的光明和幽暗,命运的曲折和残酷,早已看得透彻。所以这本书,借马洛、特里,他们的朋友和书中每一个人之口,钱德勒对政治,对婚姻,对爱情,对友谊,对正义,对赌博,对欺骗,对堕落,对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表达了他鲜明的立场。马洛骨子里就是钱德勒本人。

那么喜欢这本书的另一个原因是他的语言实在太好了。
“就在这时,一个美梦走进酒吧。有一瞬间,我觉得酒吧里没有了任何声音,时代精英停下了唇枪舌剑,高脚凳上的醉汉停下了滔滔不绝,那情形就仿佛指挥轻轻敲打乐谱架,手臂举起来悬而未落的那个瞬间。”
“别起来了,”上帝大概就是用这个声音给夏日云朵镶金边的。
“我盯着她看。她发觉我盯着她看。她抬高视线半英寸,我的视线就转开了。然而无论我看哪儿都屏着呼吸。”
上面几句话是书中最美的美人艾琳的惊艳出场,除了声音,都是侧面描写。没写眉眼,没写穿着,可就这几句话,一个美得令人窒息的女子已经引得读者浮想联翩了。

“屋子在向晚风倾泻宾客。人声渐息,车辆启动,再见像皮球似的弹来弹去。”
我在海明威笔下见识过这种简洁有力。海明威曾说,写作最难的是找到准确的词,他努力一生,基本做到了用词精准。但钱德勒岂止是精准!他摆弄文字如一个聪明小孩玩乐高积木,准确、简洁,充满力量却又美艳不可方物。如果说世间最美的美人是雌雄同体,那世间最美的文字便是这种刚柔并济之美。奇妙的比喻,令人拍案叫绝的场景描写,一针见血的对万象的理解,毫不啰嗦的对话,电影放映般鲜活的画面感。只能说,这个大师就是个语言的天才,他似乎天赋地懂得词语怎样排列组合才有美感,一个字该放在一句话的哪个位置上能发挥最大的作用。难怪连向来重修辞的钱钟书都视他为偶像。对我而言,偶像的偶像那是超级偶像。

这本书,值得每年花十天好好看一遍。看完书另一个后遗症迸出来——手痒病再次发作,大师擦着了心中潜伏的另一个主题的火花,我又想写了。可是眼下,一个中篇还像孵蛋一样孵着,另一个一直想写的非虚构作品还未开始,这火花先存着,排个队吧。

小草在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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