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书》杂志主编沈昌文先生逝世成为了热点,朋友圈很多人发推悼念,报刊杂志也发了不少相关文章。我对沈公知之甚少,只是在写毕业论文时,看到过相关资料,仅知道他曾随文化部下放到咸宁五七干校,但因为出身好(工人),加上其从小形成的“圆滑世故”和善于察言观色本领,在干校备受优待,没有像其他文人一样干苦力、受折磨。因为他在干校的事迹太一般,在找论文素材时直接被我忽略了。
为了蹭个热点,买了他的几本书,然后忙中偷闲,囫囵吞枣地看完了他的自传《也无风雨也无晴》。如果要拍成一部励志纪录片或者电影,沈公的经历,无疑是最好的脚本。他从一个旧社会边缘人物杂役、学徒,通过勤奋努力,一步一步成长为有知识、有文化的新青年,然后靠着自学,精通英语、俄语甚至法语,凭借着在上海滩讨生活学到的处世本领,在风云变幻的年代鲜受冲击,并成为文化界的红人,改革开放伊始便被任命为三联书店总经理。因出版了一批高质量的书籍、高质量地复刊了《读书》杂志,他也成为八九十年代知识分子的偶像。
读书人或者文化人最厉害之处是能通过现象看到本质,草摇叶响知鹿过,遇到事情能够预测未来发展趋势,读史明智大概也是这个道理。比如,他知道,wenge整人不会是主流,让他揭发他的老领导王子野,他上纲上线地控诉老领导脱离群众,不在单位吃饭,每顿饭都回家吃,于是轻松过关,而那些违背良知,大放厥词,把私人矛盾当作阶级矛盾进行人身攻击的人,最终都送上了历史的审判台,周一良、郭沫若等莫不如是。再比如,他洞察到,wenge中,几乎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自己个人利益而努力的,口号叫得越响的人,谋私利的欲望越厉害,所以他说,人还是要有主见,不能太相信领袖、相信组织,他让他自己女儿从小就读外国语学校,这和当前庙堂之高的境况何其相似,这是否对当前社会的改造具有借鉴意义?
有意思的是,他本是文化人,是以笔为生的,与其他著作等身的文人相比,他的作品显然太少,他直言,所有的文字都可以当作“呈堂证供”的,不写、少写是保全自己最安全的方式。正是这种原因,很多有价值的史料没有流传下来,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文人相轻大概是文化人尤其是作家群体的通病,沈公自然也未逃脱。他在文章中直言不讳地对自己的老领导范用先生表达不满,“我们的不少革命前辈,是在用专政的办法争取民主。他们对外力争民主,对内心却一味地实行独裁。”甚至还有比这更重的话,但我笔写我心,如果自己的文章表达不出真实的想法,文章也失去了生命力。正因为如此,这本书在三联出版不了,但这也正展现出那一辈文化人的傲骨。
碰巧看到南方周末的一篇文章,说沈先生的著作之所以没有在三联出版,是因为他的很多文章主观性太强,一些回忆与事实有差距,但他拒绝修改,所以最后只能在海豚出版社出版,这个局面一方面让人唏嘘不已,另一方面又让人看到了文人的那种“轴”,那种“我就是我”的文人风范。
我虽然对《读书》杂志并不是很了解,但可以体会到,在当年思想还未全完解放的情况下,冒着风险发行出版这本杂志,是需要有一定的担当和转圜精神的,制度的壁垒、市场的考量、领导意见……他作为具体操盘手,各方都不能得罪,确实有一种在鸡蛋上跳舞的感觉。当然这也正好给予了他施展才情和睿智的最佳舞台。正如因为列宁批判考茨基的时候,指出考茨基之批判资产阶级社会,无非是“跪着造反”。他用“跪着造反”的做法,把出版社经营地有声有色,把杂志搞得声名远扬,成为八九十年代文化界的一大奇迹。
黄嘉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