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的《雨霖铃》 ——为了告别的表达

学习到柳永的《雨霖铃》,给学生讲到一个问题。
很早以前,曾看到过给这首词配的一幅画,画面上,杨柳低垂,娇弱无力,江水流动,逝去无声,扁舟横陈,烟波浩渺。长亭边,两个男人执手相看,显得情深意长。这幅画不要说是今天,就是当时看到,也觉得可笑。不知道画作者出于什么心理,将相别之人描绘成两位男性,放在这首词边,显得不伦不类,真是暴殓天物了。
按人之常情出发,毫无疑问,当时送别柳永离开京城的,应该是一位女性。将这首词品到深处,我们的心中不由自主地会升上两个问题:北宋的那个永远的黄昏,送别作者的是怎样的一个人?作者为什么要离开?

  我们不知道那天为作者送行的是什么人了,但从词意猜想,一定是一个温婉可人、秀丽多情的女子;我们也不知道作者为什么要离开了,如果非要回答,那只能是他必须离开。
真的,关于这首词的背景材料,现在贫乏得可怜:这个女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是如何与作者相识相伴相知的?在与作者的交往过程中发生过怎样的故事?那个傍晚送走作者以后她又有着怎样的人生经历?我们的回答只能是不知道!面对如此深挚缠绵的情人,作者为什么非得离去,是为了谋生?为了仕途?为了奔丧?为了一声永恒的召唤?为了另一场异地的相聚?我们的回答仍是不知道!

  也许,这首词之所以能传唱千古,“凡有井水处”都会响起,就在这两个“不知道”上。正因为这两个问题没有答案,它才具备了共性,才会引起遭遇离别的人的共鸣,才会让人面对人生的不完整时深味这份破碎。北宋的那个平常而特殊的一天,寒蝉凄切地鸣叫着,一场骤雨淋透了时间以后暂时地止歇了,那个温软的亭子也默默地伫立着,情感的历史就定格在那一瞬,注定永远不会消亡,因为它诞生了一首词,因为这首词泅湿了所有的多情而敏感的心灵。从此,那声蝉鸣再也没有停止过,带来骤雨的那朵云再也没有逝去过,那个亭子永远不会坍圮,那艘兰舟永远不会腐朽,只因为我们还在,只因为人类还在,只因为那份文化还在。伟大的词人就选取的人生旅途中那么一个平凡的场景,用他的生花妙笔将人生的惨痛写出来,化作未下完的雨滴,落在每一个人的心灵深处,响起久远的回声。
我们不知道那个女子的名字,这是真的;我们不知道那个女子的身世,这也是真的。但我们知道,她还活着,而且还会永远地活下去。因为凡是品读这首词的人,眼前都会晃过她的影子,都会深味她的柔情和苦痛。
而且我们还知道,作为一个名垂千古的词人,他注定是不完整的。他将一部分心思交给了那场别离,又将另一部分心思交给了表达。

  曾经读过阿加莎·克莱斯蒂的一部侦探小说,小说中,那个名叫汉丽塔的美丽的雕塑家,她的情人被人谋杀了。结尾,她为她的情人塑造了一座名叫《悲伤》的雕像,她想:“我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我不属于我自己。我属于我身外的什么东西。我没法为我死去的爱人悲伤。我只能收拢这悲伤,将它塑成一座雪花石膏像。”我们也许可以说,柳永也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他并不完全属于他自己,他还属于这弥满天地的情感,属于这对共同人性的观照,他没法把所有的忧伤都交给那个送他离开的女子,于是,他收拢忧伤,将它填成了一首词。而那个女子,则背着那个黄昏的清冷,一语不发,默默地走进历史的烟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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