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给我发了条微信,是一本书的封面,《起风了》。不久,又跟了条:借了本没用的书。
乍一眼看到图片,莫名欢喜,因为这正是本公众号的首发,当时在上海图书馆借的。馆里陈列着千万册的书,却是一眼就相中了,不得不说是种缘份。我仍记得那天,是封面背景上那片纯净的蓝吸引了我,拿起翻阅,朴实的文字里透着淡淡的哀愁,仿佛一枚青涩的橄榄,回味无穷。我毫不犹豫地把它收入囊中,就像得了至宝,满心的欢喜。
我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了女儿,让她同样与这本书有了缘分,也许她亦喜欢“哀之美”吧。选书就跟交友一样,大抵有着私下的偏好。然而选书又与交友不同,它无需时空的吻合,生命哪怕早已轮回了千百次,却依然能在同一本书中相遇。
女儿发我微信的时候,我正巧在读网上的一篇怼文,怼的是“部编本”语文教材总主编、北大中文系教授温儒敏。温教授主导语文教改,“语文教学的病症在哪里?……就是读书太少。药方是什么?……下猛药,考试倒逼你读书”“语文高考最后要实现让15%的人做不完”。
怼温教授的也是个教授,陕西师范大学的程世和。他最看不惯“猛药”,孩子们已经够苦了,为何还要给他们下猛药呢。在他看来,读书需要大量的时间,而现在的孩子早已被满满的课外补习占用,根本没什么空闲。程教授认为,与其在短短的十几年里逼着孩子们涉猎大量书籍,倒不如注重培养他们的阅读兴趣,精读几本书,这才有用。
看完文章时,手机里正巧跳出女儿发来的信息,“没用”两个字,真是太契合矛盾中心了。世人都讲究有用,诗仙李白曾有个不错的解读:“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后者是目的,前者是手段。对学生而言,最大的“有用”就是考分了。一旦脱离了学习生涯,人生自然被其他“有用”占据,男人们忙着权力金钱,女人们忙着美貌贤惠。
想要让一个东西受人追捧,最有效的莫过于把它设置成“有用”的标杆。成人世界很难把读书作为标杆,哪怕回到“学而优则仕”的年代,也无非是把学习生涯拉长了些,直到第一份公务员工作而已。所以书也只能在学生的世界里作威作福。
作威作福是个贬义词,而世间的书大多可爱,把这两个截然相反的意象结合在一起的,是考试。清香俊秀的小文一旦成了阅读理解,顿时就面目可憎起来。且不说答案的刻板,红叉的恼人,单是看到那张卷子便已经了无兴致。成年人虽不用再面对考卷,却有着更多的烦心东西:日益下滑的业绩,不知哪天轮到自己的裁员,医院病床上等待看护的老父母,还有,孩子卷子上那些永远做不对答案的阅读理解。媒体总在批评国人读书少,殊不知亦是“了无兴趣”所致。
读书须静心。当一本书被打开,作者便开始了娓娓的讲述。就像促膝而谈,他尽心尽意地讲,你亦需全心全意地听,两颗心才能慢慢交融。倘若有一方着急上火,这清谈就没法继续下去了。世间多的是功利性极强的交往,有着明确的主旨,哪怕用尽了迂回术终究还是绕不开“有用”两字。然而那是营销,不是交友。友,须无欲才得交。
读书还须三观合。营销者,无所谓三观相合,“有用”即可。但交友不是,它很挑,挑人,挑心,必得都对上了才能交成。一生之中,遇见的人很多,但最终交得成朋友的,不到十之一二。而世间书亦如此,能对得上眼读下去的亦不多,可谓百里挑一。
我欢喜,因为女儿与我在不经意间选了同一本书,就像蓦然发现两人竟有着共同的好友。我依然记得读这本书的那个下午,掩卷回味作者说的那句话:“我们若无其事地活着,让心最接近幸福,又多了点悲伤,却也并非不快乐”。窗外绿荫新成,初夏的阳光里死亡的阴影正慢慢淡去,一切又都蓬勃地生长起来。很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终是无言。
我不知道女儿会在怎样的意境下品读这本书,又会以怎样的心绪与作者相遇,但无论如何那一定是无关考试无关“有用”的。读书,倘若真要为了什么,也只该是一场淡淡的欢喜。在短暂的生命中我们遇见了相似的灵魂,这是跨越了时光和地域的相遇,是生命中最美的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