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褪,浮肿的晨光。
他伸手拨开帘子的一角,把手掌曝露于曦光之下。柔弱的阳光像温顺的小狗,轻轻舔舐着他的掌心,很有耐心地、甚至谄媚地,把微光里轻巧的热传递到他心里。
他的心境,如被狂风凌虐过的山岗,已经狼藉。这星星点点的温热让一股直率的酸辛冲进鼻腔,热辣辣地在眼角集聚。房间里的陈列在微弱光线下投下晦暗的阴影,嵌在它们身上的每个铆钉都是痛点,这痛密密实实的包裹住他整个心脏,每口呼吸都是痛,这痛似乎减轻了他沉疴已久的从他出生以降就如影随形的头疼。
他感觉听力正变得迟钝,也许这是好事!那背叛他的音乐之音就不会钻进他的脑子里,成为不堪重负的最后一根稻草。“哦,瓦格纳…”,这低吟从黑暗的心底翻涌上来一个脆弱的泡泡,破灭在曙光的边缘里。就像他自叹的“人性的,太人性的”,这声慨叹飘散在高高山冈上稀薄空气中的时候,他对瓦格纳仅存的一点信念消逝了。心灵骤然空空荡荡,但他闻到了纯净的味道。
毫无疑问,他是病态的。他的身体似乎一直是思想的累赘,每当他的思想插上翅膀,他的身体就警铃大作。他喜欢躺在海岸的岩石上,以仰望的姿态凝视他的山冈,海浪滔滔或低沉或高亢的呢喃被他谱写成高冈之歌,他若是只鹰,他会在高冈上盘旋上升永不回落。海浪细碎的嘈杂就像女人的耳语,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两个女人的面庞,曾经一度他想和她们共度余生,假如他知道余生并不长,也许他也不会试图去邀请她们去参与他的盛宴。
他的盛宴没有上帝,没有叔本华,现在连瓦格纳也被拒之门外,其它芸芸众生里,也许伏尔泰、司汤达还可以领到一张入场券。他的盛宴当然在那高冈之上。也许只有狄俄尼索斯才能攀登上去,只有查拉图斯特拉才能在里面如鱼得水。那里没有孱弱的身体,只有坚铁一般的信念。如果你信基督的上帝,对不起,这个高冈永无止尽,你最终会衰竭在永无止尽的开端。
尼采的高冈,越高处越稀薄越纯净,没有虚伪的道德累赘。这里是超人的天堂,尼采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