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三千年》 之公元前叙事

有一个地方,从自然环境上看,称不上富饶,它孤悬在悬崖、峡谷和碎石之间,山谷中一条小溪川流而过,这里的人们不得不忍受太阳的炙烤和沙漠的贫瘠,充其量是一个勉可安身的小镇。但上千年来这里被各路人马竞相争夺,它一时匍伏在某大帝脚下求得保全、一时在若干鼎足的势力间走危险的平衡木、一时依靠狡黠和幸运获得短暂的独立,血与战火几乎交织了它整个历史,但这样无穷尽的折腾却让它越发神圣并更加炙手可热!走进它,如果鼻子够敏锐,也许还能闻得到上千年来祭祀的味道,如果耳朵足够灵巧,一定听得到从千年以前就飘荡在城市上空的祈祷之声。这就是上帝之城,建造在坟墓之上的最靠近天国的地方,耶路撒冷。

公元前5000年,耶路撒冷开始有人居住,有记载的定居点是基训泉。公元前1458年,第一个被征服的记载是埃及占领巴勒斯坦,埃及法老成为耶路撒冷国王的宗主。耶路撒冷的国王是闪米特人,据说祖先是挪亚的儿子闪。在亚伯拉罕出场之前,耶路撒冷已经是一个由祭祀王统治的迦南圣地。在耶路撒冷的圣殿山(即摩利亚山)上帝为测试亚伯拉罕的忠诚,让他拿自己的儿子以撒献祭,并应允将迦南许给他,是所谓的”应许之地“。亚伯拉罕的孙子雅各与上帝摔跤,获得“与神角力之人”的称号,学名以色列。拿儿子献祭,与上帝摔跤,这似乎注定了上帝与犹太民族之间这种非同寻常的关系-饱含激情、曲折澎湃。

四个世纪以后,摩西带领被压迫的以色列人出埃及,过西奈,受十诫,一神的信奉确立。神的指引以约法三章的形式雕刻在石碑上,这块律石被放置在一个匣子内-约柜。但是进入圣地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摩西至死也没踏上圣地,几经波折他的继任者约书亚带领以色列人在耶路撒冷北部建立据点,那时的耶路撒冷还是耶布斯人的故乡。以上帝的名义,这种侵入式占有被披上金碧辉煌、光明正大的外衣。

从一开始以色列的王国就有着内忧外患,为了抵抗非利士人,先知撒母耳推举扫罗为王,并成功击败敌人。但是扫罗精神狂躁并不适合做一个理性的国王,大卫被物色作为国王的侍从,辅佐他,也许也是在恭候他的王位。这个过程中米甲公主嫁给了他,但是扫罗嫉妒自己的女婿,所以大卫的命也总是悬于一线,终于叛逃到非利士人那里并打败了扫罗,以色列王国分裂为南北部落,7年以后大卫统一了南北部落,占领了锡安城堡,改名大卫城,迎回约柜,自此上帝定居在耶路撒冷。

平定天下后,大卫爱上一个已婚的女子拨示巴,与其生子所罗门。公元前970年,在号角和膏油的熏香中,所罗门登基。作为一个传奇式帝王,他用智慧、珠宝、黄金装点着这个不寻常的圣城。他在摩利亚山花7年的时间修建圣殿,这是上帝在人间的至圣之所,也是以色列人的荣光,同时也成为日后信奉一神教各教派(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纷争的漩涡中心,不断被夷平又再建,每次夷平都更加惨烈,而每次再建也更加辉煌。

所罗门的统治持续40年后,随着他的驾崩以色列分裂成南北两个王国。而趁着犹太民族因内部纷争力量衰弱之际,埃及法老重新觊觎这块土地,所罗门的黄金宝藏不断被拿出来贿赂征服者以求得暂时的和平,这一招在敌人只眼馋你的金银财宝时还是很有效的,但当战争聚焦在对耶路撒冷的神圣性的争夺上时,拱手相让的财富也不能阻挡铁骑。耶路撒冷一直在周遭强国的夹缝中生存,埃及、亚述帝国、巴比伦、波斯、马其顿、罗马、英法俄等都在它的历史中留下浓重的痕迹。

公元前732年亚述帝国吞并叙利亚,洗劫以色列,耶路撒冷的国王在向亚述帝国屈服还是斗争之间苦苦煎熬。这时有个预言家以赛亚预言了救世主-弥赛亚降临后的末日审判,并诗意地阐述了耶路撒冷的愿景和价值理念:学习行善、寻求公平、解救被压迫者、给孤儿伸冤、为寡妇辩护…,将刀打出犁头、把枪打成镰刀…,豺狼与绵羊羔同居,豹子与山羊同眠”这些即塑造了犹太教也成为耶稣基督教的理念基础。虽然弥赛亚并未降临,但似乎上帝出面干预了局势,公元前620年亚述帝国崩溃,耶路撒冷自由了。

然而自由总是转瞬即逝。亚述灭亡后,巴比伦崛起,它的国王尼布甲尼撒在公元前597年攻下耶路撒冷并扶植了一个犹大国王西底家。西底家意图联合埃及发起叛乱,但埃及给予的支援极少,公元前586年耶路撒冷被屠城,圣殿被洗劫,人民被流放。浩劫中本可能消失的民族却顽强地支撑下来,并把这种毁灭和破坏转化为对末日审判的期待以及神启的期望。于是,在远离上帝的地方,这些被流放的人开始更严格地遵守律法,成为真正的犹太人。苦难往往并不是毁灭,而是成全。

公元前539年,波斯人向巴比伦挺进。上帝将一道黎明的曙光射向已流亡47年的犹大人。不同于亚述人和巴比伦人以屠杀和流放对待被征服土地的人,波斯王居鲁士以宗教宽容换取政治控制。居鲁士把流亡者送回耶路撒冷,交还圣殿的器皿,鼓励他们重建圣殿。居鲁士后面的继任者大流士及其孙子薛西斯继续沿用对犹大人的宗教宽松政策,甚至资助他们以恢复上帝圣殿的恢宏。然而帝国的风水轮流转,就像坐庄一样,随着马其顿王国的崛起,波斯渐渐衰落下去。

公元前336年,马其顿亚历山大大帝消灭波斯征服埃及,把希腊文明推广到从利比亚沙漠到阿富汗山麓的每一个角落。公元前323年亚历山大英年早逝,他把国家留给“最强的人”,于是长达21年的军阀混战,庞大的帝国四分五裂,而耶路撒冷就像一个皮球成为军阀们脚下的玩具。公元前301年亚历山大的表兄托勒密成为耶路撒冷的新统治者同时也是埃及的法老,他的继任者对犹太人颇有好感,他让70位学者以希腊语翻译《塔纳赫》,这就是《七十子圣经》,至此《圣经》成了几乎每个人都能阅读的圣书。这个家族最后一个人就是有名的埃及艳后克里奥帕特拉。

公元前223年,亚洲的马其顿国王安条克大帝重新征服亚历山大远到印度的东方帝国,并多次袭击巴勒斯坦。耶路撒冷就像“风暴中的一艘航船,在两个大国之间左右摇摆”。最后安条克赶走埃及人,耶路撒冷向新的征服者臣服。安条克表现了宽容精神,对耶路撒冷的宗教环境没有施加影响,在大祭司西门的领导下,耶路撒冷成了一个神权国家,来自上帝的律法支配着犹太人生活中每个细节。然而在这段完美时期犹太人内部仍然存在分裂和矛盾。富裕的世俗犹太人享受着希腊式的文明生活,而在保守派看来那是被异教污染的东西,家族之间的恩怨情仇也在这种矛盾中酝酿出来。

此时,罗马共和国开始崛起。安条克在与罗马争夺希腊之役中败北,被暗杀。安条克四世夺取王位,这位国王既天资聪颖又荒谬贪婪,他到处收敛钱财,耶路撒冷大祭司的职位成了他的摇钱树,谁的竟价高谁就可以当上大祭司。在这一片混乱中,耶路撒冷人举起反叛的大旗。公元前167年,安条克四世在安息日偷袭并占领耶路撒冷,成千上万人遭到血洗,他要毁掉犹太人的宗教,只有叛教和死亡两条路给犹太人选择。殉教潮激发了人们对末日审判的期待,耶路撒冷的神圣性在死亡的阴影下反而愈加显耀。而压迫下必有反抗,铁锤犹大(拉丁语马卡比)脱颖而出,成为那个时代以色列的独立英雄。

公元前164年马卡比战死,但他的家族天赋异禀,不断产出足智多谋的后继者,从他的兄弟约拿单、西门到他的儿子约翰,他们前仆后继在纷乱的战事中辗转腾挪,并还要应付犹太人的内乱。耶路撒冷不断在他们和希腊人之间攻陷再复国的战争循环里。然而,罗马人终于来了。

公元前64年罗马将军庞培吞并了希腊和叙利亚,并攻占耶路撒冷。耶路撒冷开始委身于罗马的强权之下,之后罗马经历了军阀强人之间的混战后,凯撒胜出。凯撒把耶路撒冷的权力从马卡比的后裔那里转给一个他在耶路撒冷的盟友,前耶路撒冷统治者的大臣,安提帕特。安提帕特的儿子们也被封为地方小王,他的小儿子希律拥有非同寻常的魅力。希律是阿拉伯人和犹太人的混血儿,改信犹太教的他似乎并没有完全得到犹太人的认可,他周旋于罗马人、犹太人、希腊人之间,并且不可思议地先后得到罗马执政者凯撒、安东尼、屋大维的宠爱,被冠以希律王,但也因此被犹太人视为罗马的傀儡,所以在马卡比的后裔安提珂买通帕提亚人来换取对耶路撒冷的统治时,犹太人支持了安提珂。

希律失去了耶路撒冷,他去投靠埃及艳后克里奥帕特拉。在埃及短暂修养生息后奔赴罗马,在屋大维和安东尼的鼎力支持下被罗马政权承认为犹地亚国王、耶路撒冷的合法统治者和罗马的盟友。罗马那时正处于世界的权力巅峰,横扫欧亚大陆,那时中国正处于西汉汉元帝时期,不得不用王昭君出宫和亲摆脱匈奴的骚扰。

在罗马军备的支持下,希律再次攻下耶路撒冷,借安东尼的手杀死了马卡比最后一个国王安提珂。外敌虽然被降服,但是后宫不祥之兆隐隐若现。希律的枕边人是马卡比公主米利暗,她不仅有个貌美的弟弟约拿单(合法的耶路撒冷的王位继承人)还有一个阴暗的母亲。这个岳母十分怨恨希律混杂的血统令马卡比家族不再纯粹,所以联合埃及艳后克里奥帕特拉,企图铲除这个杂种。克里奥帕特拉垂涎她祖先的土地由来已久,自然接受了这种联盟,以约拿单为诱饵,把约拿单的画像送给安东尼。那个年代,美男子和美女子一样令人崇尚,美貌被看作上帝的眷顾,因此会额外受到人们的推崇。安东尼要约见约拿单。

希律,这样一个在罗马最有权势的人之间左右逢缘、遇难呈祥的人,自有他的过人之处。岳母的阴暗、艳后的狡诈都被他一一破解。他假意把约拿单推上大祭司的位置,然后借邀请他去游泳之机,让手下趁人不备溺死了这个漂亮的少年,除掉了艳后这颗棋子。在安东尼受艳后唆使召见他时,他慨然赴这个在别人看来必死的鸿门宴。他再次迷住了安东尼,当然不是用美貌,这个貌不惊人的犹太混血极擅于操纵权术,很快再次得到安东尼的认可,艳后也无计可施。

希律脚跟还没站稳,安东尼政治上垮台,屋大维大权独揽,艳后和安东尼在屋大维大军兵临城下之际,双双殉死。希律长久以来处心积虑维护的政治庇护一夜之间烟消云散,他必须另做打算。屋大维是他唯一的选择。他跪在屋大维面前,皇冠置于地上,说服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我是谁的朋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什么样的朋友!希律是政治正确之人,向谁效忠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基业长青。希律面前的这个权力斗争的胜利者屋大维,他是罗马第一任皇帝,号称“奥古斯都”,时年仅33岁,干练、冷漠,是个极有前途的皇帝。在屋大维的荫蔽下,希律在耶路撒冷的统治持续了37年。

统治稳固之后,希律着手圣殿的修建,他要比肩所罗门大帝,建造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宏伟殿堂。事实证明他做到了,希律的圣殿外面镶满金片,太阳反射在上面的光线炽热耀眼,就像“一座白雪覆盖的山峦”。希律的圣殿是他人生的至高点,即使后来圣殿被提图斯摧毁,这些希律时代的石头仍然闪烁着光芒,留下犹太人最敬崇的西墙。

希律家族的倒台来自家族内乱。王子们勾心斗角,同时对他们的父亲也存有谋逆之心。希律老年困侑于糜烂之症,为了王位继承问题,他杀王子、杀军官、最后连奥古斯都屋大维都厌烦了他的家族纷争。公元前4年,希律病死,他的儿子们很快被奥古斯都剥夺了王位,希律的王宫还遭到奥古斯都派去的地方总管的洗劫,耶路撒冷被降为罗马的行省。权力如泡影,灰飞烟灭是迟早的事情。

在希律的时代,一个婴儿降生,据说与大卫家族有丝丝缕缕的关系,而一个传说甚嚣尘上,据说一个大卫家族的后裔会成为救世主,成为耶路撒冷的王。希律弥留之际,下令杀死所有的新生儿,但这个说法无法得到证实。直到公元元年,传说中的救世主应该已近而立之年,但静悄悄地没有任何显圣降临的迹象。公元前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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