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法是什么? 它是一种哲学吗?
有一次,阿难问佛祖:“世尊!可有世界之尽头,人不生、不老、不死,亦不再生,能步而知、而见,或至彼处否?”佛祖答曰:“朋友!有——此非我所说。然而,我亦不说没有。我说的,只是此世界、世界的生起、世界的止息、通往世界止息之道。”
佛法说的是这个世界是咋样的,为啥会这样,如果不想这样该怎么办。至于这个世界有无尽头,有没有一种不老不死的状态,佛祖避而不答。为什么?很简单,倘若一个人已经达到佛祖口中“善解世界边”的境界,那他就已经“诸梵行已立”了,在那种状态下,他根本不会再纠结什么“世界有无尽头”、“人会不会不老不死”了。
又有一次,游方沙门婆蹉来,寒暄之后便问佛祖:“我存在吗?”佛祖沉默不语。沙门又问:“我不存在吗?”佛陀再次沉默不语。游方沙门便走了。他离去后不久,阿难达问佛祖为何不答,佛祖说:“当我被问:‘我存在吗?’我若回答:‘存在’,便落入持常见者的信仰中,如何得与我所知的‘诸法无我’相容?当我被问:‘我不存在吗?’我若回答:‘不存在’,便落入断灭见者的信仰中。沙门会因此以为:‘我确曾存在,而今不存在。’”
如何理解佛祖的不答?因为我既“存在”,也“不存在”。我“存在”,是因为当下的我真实不虚,看得见摸得着。我“不存在”,是因为我因“缘”而起,倘若“缘”灭,我自消亡。譬如海市蜃楼,光线折射下的那一刻,的确是真实存在的景象,但人人都知道那只是个幻境,光线一旦消失它也便会不见。
看来,佛法不是什么哲学,因为佛祖总是在回避“有”和“无”的问题,而这恰恰是哲学的最根本所在。佛祖为什么要回避?
有次,佛祖在林中与众弟子说:“我证如的法多,告诉你们的少。为何我不说呢?因为它们无法带来利益,不增益梵行,无法趋向离欲、离贪、灭尽、寂止、证智、觉悟与涅槃,所以我不说。我由证知而为弟子说法,是为净化众生,为超越愁、悲,为息灭苦、忧,为成就真实目标,为现证涅槃。”
哲学的目的,在于研究宇宙的性质、宇宙内万事万物演化的总规律,但佛法的目的,根本不在于此。佛法是为了净化众生,为超越愁、悲,为息灭苦、忧,为成就真实目标,为现证涅槃。
那么,佛说的是什么?
佛说:“此是苦,此是苦集,此是苦灭,此是灭苦之道。”这便是佛法的根本教义,也叫“四圣谛”:“苦谛”、“集谛”、“灭谛”、“道谛”。
“苦谛”
什么是苦(烦恼)。
佛说:“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愁悲忧恼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为苦,略说为五取蕴苦。”
有次,佛祖入王舍城乞食,有裸形外道咖沙巴前来,寒暄后,问佛祖关于“苦”的问题。“苦是自作的吗?”佛祖答:“别如此说。”又问:“苦是他作的吗?”佛祖仍答:“别如此说。”又问:“那么,苦是自作,也是他作的吗?”佛祖还答:“别如此说。”再问:“那么,苦非自作,也非他作,是偶然的吗?”佛祖又答:“别如此说。”
听佛祖连说了四个“别如此说”,聪明的咖沙巴忽然悟到了什么。一个东西,既非“自作”、又非“他作”,也不是石头缝里爆出来的“偶然”,那它是怎么出来的呢?除非——它根本只是个幻觉!
于是他又问:“那么,苦不存在吗?”然而,佛祖却回答:“苦不存在并非事实,苦实存在,咖沙巴!”咖沙巴仍不死心,接着问:“如此,您不知苦、不见苦吗?”佛祖答道:“我实知苦、见苦,咖沙巴!”
咖沙巴彻底晕了,一个真实存在且能被感知的“苦”,既“非自作”、又“非他作”,也不是石头缝里爆出来的“偶然”,它究竟从哪里来?
于是,佛说“苦”从哪里来,这便是“集谛”。
“集谛”
苦(烦恼)的原因是什么?
佛说:“十二缘起”。无明→善恶行为→灵魂积聚成识→投胎成名色→形成六入(器官)→器官接触世间万物→有了感受→产生贪爱→妄取→有富余→生(让富余变得更多)→失(老死悲愁苦)。
佛说“KAMMA”。KAMMA,译作“羯磨”,也叫“业”。佛说:“众生是自己业的拥有者与继承者,业为众生之祖,业为亲友(与责任),业为所依,众生因业之差别而有优劣。”
所以,我们的“苦”与“乐”,其原因不是“自作”,也非“他作”,更非“偶然”。虽然从表面上看,自己或是他人是导致“苦”“乐”的始作俑者,但其实都是不得以而为之,所有的一切都缘自“业”。佛说:“此身既不属汝亦不属他,是所造作、所思考、所感觉之旧业所成。”“业”有千千万万,但穷究到最后,却是“无明”。
如何灭了“无明”?这便是“灭谛”。
“灭谛”
佛说:“无余离贪,由灭尽、舍离、弃除、解脱、不执着渴爱。渴爱于何处舍断、灭尽?凡于世间有可喜与可意者,渴爱即于此处舍断,于此处灭尽。”说白了,就是爱什么灭什么。爱财的,散财;爱命的,舍命;爱人的,离人。断离所爱,即是灭除。
佛说:“人由乐受之所触,能对它不欢喜、不赞说、不系着,他就不会随增‘贪’随眠。复次,若由苦受之所触,能不忧、不恼、不捶胸、不啼哭、不发狂,他就不会随增‘嗔恚’随眠。复次,若由不苦不乐受之所触,如实知其生、灭、味、过患、舍离,他就不会随增‘无明’随眠。若人能依乐受而舍断‘贪’随眠,依苦受而舍离‘嗔恚’随眠,依不苦不乐受而破除‘无明’随眠,如此则能灭苦。”
苦也好乐也罢,实由因缘而起。明白了这一点,就不应该因“乐”缘而喜赞、牵系,也不该因“苦”缘而忧恼、嗔恚。平静地接受“乐”与“苦”,让之前的因缘自然地消解。等前序因缘消解殆尽时,则不要因“不苦不乐”缘而生“无明”。
“不苦不乐”缘是什么?是什么都不做的穷极的无聊。人做事难,但其实不做事更难。人最不能缺的就是“活色生香”。心理学家曾做过一个试验,他们在无声、无光、与世隔绝的房间里,放了舒适的床铺和美味佳肴,如果受试者能单独在房间里生活4天,便可得到一笔可观的酬金。然而,所有受试者不到2天便相继敲打墙,要求停止试验。原来,房间里太静了,静到让人开始胡思乱想,开始感觉死神即将来临。
美国航天局也有类似的试验。他们将参与者带入一个全无声息的密封舱中。受试者可听到自己心跳和血流的声响,听到行动时关节的摩擦声、衣服的沙沙声。半小时后,受试者的听觉变得敏锐,只要轻微吸一下鼻子,就像听到一声大喝。一小时后,受试者感到极度恐慌。三四小时后受试者逐渐失去理智。
佛说,灭除的最高境界是“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皆办,不受后有。”也就是不再做任何会引发因果的行为,善也罢恶也罢,都不做了。在无色无声无香无味无触无法的虚空里安住,便是佛界。可这样的境界,凡人受得住吗?佛说:“可以修行。”
如何修?这便是“道谛”。
“道谛”
佛主给出了修行的具体操作流程,也就是“八圣道”:正见、正思惟、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
第一圣道,正见,就是认清“缘起”。“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凡人俗世,常纠结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一切都存在”是一边;“一切都不存在”是另一边,如来不取二边,依中道而说法。心之依处,不着、不住、不计“我”,明白“生者唯是苦生,灭者唯是苦灭”,不依靠其他而自知,这便是“正见”。
第二圣道,正思惟,即出离之思惟、无嗔恚之思惟、无害之思惟。佛说:“纵使遭盗贼残暴地以有柄之两面锯支解其肢,若人其时心怀嗔恚者,则非遵循吾教之人。”对自己无嗔害心,对他人亦无嗔害心。也就是说,无论遭受多大的苦难,也不管这苦难是自身的毛病还是别人的戕害,都不要怨,不要有嗔害心,因为一切都是之前的“业”造成的。就像吃多了会胖,不吃东西会营养不良一样,选择吃与不吃是在造“业”,一旦造了,就该坦然地承担后果。
第三圣道,正语,就是离妄语、离离间语、离粗恶语、离杂秽语。离妄语,就是不说谎话,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第四圣道正业,是要离杀生、离偷盗、离非梵行。
第五圣道正命,是要离阴谋、离劝诱、离暗示、离贬抑、离以利求利,不得从事五种贩卖:贩卖刀剑、人口、肉、酒与毒品。
第六圣道正精进,就是为了断绝已生的“恶”或者“不善法”、并防范未生的“恶”或者“不善法”再生,而生起志欲、精进、发勤,以持策心。同时,为了不忘失已生的“善法”、并令未生的“善法”生起,而生起志欲、精进、发勤,以持策心。
第七圣道正念,告诉比库如何“想”。正念有四,分别为“身”、“受”、“心”、“法”。
第一念——比库(巴利语bhikkhu的音译,出家人)如何安住于“身”,随观身体?
比库应前往森林、树下或空旷处,结跏趺坐,端正身体,置念面前,正念而入息,正念而出息。他无所依而住,不执着世间任何事。
入息长时,了知:“我入息长”。出息长时,了知:“我出息长”。入息短时,了知:“我入息短”。出息短时,了知:“我出息短”。然后,他行走时,了知:“我正在行走”。站立时,了知:“我正在站立”。坐着时,了知:“我正在坐着”。躺卧时,了知:“我正在躺卧”。无论何种姿势,皆如实了知。
同样地,比库如是观察自己的身体,自足底而上,由头发而下,充满种种不净:“于此身中有头发、体毛、指甲、牙齿、皮肤;肌肉、筋腱、骨骼、骨髓、肾脏;心脏、肝脏、横膈、脾脏、肺脏;大肠、小肠、胃、粪便;胆汁、痰、脓、血、汗、脂肪;泪、油脂、唾液、鼻涕、关节液、尿液。”
然后,比库观察其身,犹如他正观察一具被弃置于冢间的死尸,已死亡一日、二日乃至三日,它变得膨胀、青瘀与腐烂:“我的身体也具有相同的本质,将会变成如此,且无法避免这样的结果。”
就这样,比库安住于“身”,随观内身;或外身;或内、外身。
比库可以建立起“有身”的正念,如此建立正念,只为了更高的智与念。他无所依而住,不执著世间任何事物。
第二念——比库如何安住于“受”,随观感受?
当感到乐受时,比库应当了知:“我感到乐受。”感到苦受时,比库应当了知:“我感到苦受。”感到不苦不乐受时,了知:“我感到不苦不乐受。”
就这样,比库安住于“受”,随观内受;或外受;或内、外受。
比库可以建立起“有受”的正念,如此建立正念,只为了更高的智与念。他无所依而住,不执着世间任何事物。
第三念——比库如何安住于“心”,随观心识?
比库心为贪欲所染时,知其为贪欲所染;心不为贪欲所染时,知其不为贪欲所染。心为嗔恚所染时,知其为嗔恚所染;心不为嗔恚所染时,知其不为嗔恚所染。心为愚痴所染时,知其为愚痴所染;心不为愚痴所染时,知其不为愚痴所染。
比库心昏沉时,知其昏沉;心散乱时,知其散乱。心广大时,知其广大;心不广大时,知其不广大。心超越时,知其超越;心不超越时,知其不超越。心专一时,知其专一;心不专一时,知其不专一。心解脱时,知其解脱,心未解脱时,知其未解脱。
就这样,比库安住于“心”,随观内心;或外心;或内、外心。
比库可以建立起“有心”的正念,如此建立正念,只为了更高的智与念。他无所依而住,不执着世间任何事物。
第四念——比库如何安住于“法”,随观诸法?
比库生起贪欲时,应了知:贪欲如何生起;当贪欲消除时,应了知:贪欲如何舍断;当贪欲未起时,应了知如何于未来不生起贪欲。
比库生起嗔恚、昏沉、忧悔、疑惑时,也应同贪欲一样了知其如何生起、如何舍断、如何于未来不再生起。比库随观“色”“受”“想”“行”“识”时,也应同贪欲一样了知其如何生起、如何舍断、如何于未来不再生起。
就这样,比库安住于“法”,随观内法;或外法;或内、外法。
比库可以建立起“有法”的正念,如此建立正念,只为了更高的智与念。他无所依而住,不执着世间任何事物。
佛说正念,是以一种非常客观的角度来诠释当下。在当下,一切都是“真实不虚”的,是“有”,因此比库可以建立“有”的正念。然而从因果看来,“有”又是“无”,所谓的美好幸福或是忧愁悲苦都不过是“前因之果”,当“前因”渐渐消亡,这些“果”也必然成为镜花水月。所以对于“有”,应该平静地接受,不因此而心生欢喜或怨恨,静待这个“果”随着“因”的消亡而消亡。
佛说:“身”依食集起而集起,依食灭坏而灭坏;“受”依触集起而集起,依触灭坏而灭坏;“心”依名色集起而集起,依名色灭坏而灭坏;“法”依作意集起而集起,依作意灭坏而灭坏。一切诸法以欲为根本,从作意生起,从触集起,以受为趣归,以定为上首,以念为增上,以慧为最上,以解脱为核心。
最后的第八圣道,是正定。佛祖证悟前曾跟随瑜伽大师修炼禅定,这是可以让肉体凡胎在虚空中安住的方法。
禅定分九层。
初禅:彼离诸欲,离不善法;有寻、有伺,由远离而生喜与乐,达初禅而住。比库因远离所生之喜与乐浸入、充溢、遍满、散布全身,无有遗处。
二禅:平静其心,令离寻、伺,有净信与心一境性,无寻、无伺,由定而生喜与乐,达第二禅而住。比库因定所生之喜与乐浸入、充溢、遍满、散布全身,无有遗处。
三禅:离喜而住于舍、正念、正知,以身感受乐。达第三禅而住。比库离喜之乐受浸入、充溢、遍满、散布全身,无有遗处。
四禅:舍断苦与乐,灭除先前的喜与忧,不苦不乐,因舍而得清净正念,达第四禅而住。比库以如是纯净之心,遍满其身而坐,以纯净之心,遍满全身,无有遗处。
住于四禅之中,当眼见色、耳闻声、鼻嗅香、舌尝味、身受触、意知法时,不贪逐悦意者,不嫌恨不悦意者。于是,对诸受的欢喜随即灭尽,欢喜灭则取灭,取灭则有灭,有灭则生灭,生灭则老、死、愁、悲、苦、忧、恼灭。
灭之后,比库还可以继续修行。
完全超越一切色想,消灭有对想,不生种种分别想,(觉知)“虚空无边”,比库成就并住于空无边处。
复次,完全超越一切空无边处,(觉知)“识无边”,比库成就并住于识无边处。
复次,完全超越一切识无边处,(觉知)“无所有处”,他成就并住于无所有处。
复次,完全超越一切无所有处,他成就并住于非想非非想处。
第九定——灭受想定,完全超越一切非想非非想处。比库成就并住于灭受想定,彼依智慧照见而令漏灭尽。此比库可谓绝恶魔之眼,不至为恶魔所见。更有甚者,他已远离世间一切执着。
到此为止,佛之法全部说完。
佛取中道,视苦行为执著。曾有迭瓦达答请求佛祖让比库苦行:须住于林中,不得住于村中。须乞食,不得受请食者。须着粪扫衣,不得受居士施衣。须居于树下,不得居于室内。须不食鱼肉,不得食鱼肉。然而,佛祖并不同意,他说:“让欲住于林中者住于林中,让欲住于村中者住于村中。让欲乞食者乞食,让欲受请食者受请食。让欲着粪扫衣者着粪扫衣,让欲受居士施衣者得受施衣。我允许一年中八个月住于树下,但雨季时不得为之。我允许吃三净肉——不见杀、不闻杀、不为已杀。”
但佛也希望人们出家。佛说:“在家的生活杂乱、不洁;出家的生活宽广无羁。在家要修如光辉真珠般圆满清净的梵行,谈何容易?何不剃除须发,着袈裟,出家而过无家的生活呢?”
佛说离家生活的好处:离伤害种子类与植物类。一日一食,夜不食而离非时食。离观歌舞、音乐、演艺等。离挂花蔓、以涂香庄严,以涂油粉饰;离高广大床;离受金、银、谷物、生肉、女人与童女、女婢与男仆、绵羊与山羊、鸡与豕、象、牛、牡马与牝马、田园土地;离为人差使;离买卖;离诈秤称、货币、度量;离诈欺、行骗、诈取、奸诈;离使人残废、执行死刑、监禁、掠夺与暴行。
“衣以蔽体为足,食以果腹为足,全部所有常随其身,如鸟欲飞,依其二翼。”这便是圣者的生活,清净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