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科学问题 — 读《鼠疫》

之前我曾分享过加缪的《局外人》,本篇再聊聊他的另一名作《鼠疫》。

《鼠疫》是部小说,讲述了在20世纪40年代,北非的一个小城中爆发了鼠疫,城中各色人等承受与对抗这场灾难的故事。之所以特别强调这是一篇小说,是因为它太像一部纪实文学了。

加缪在这本书中按照时间顺序,从疫情初现,到爆发爬升,直至症状变异,最后疫情消失。故事整体的讲述平实,稳稳当当,没有浓墨重彩。书中唯一让我揪心的一处,是详细刻画了一个小男孩受尽病痛折磨而死的过程。书中有个神父,开始坚持世人受苦是来自于“罪”。可他也解释不了“孩子又有什么罪”这种问题。看这段,无疑让我想起了陀氏在《卡拉马佐夫兄弟》里,对上帝完全一样的质疑。

除了写作手法,另一个让我以为在读纪实文学的原因就是:我们正在经历新冠引发的瘟疫,而书中讲述的一件件,就是眼下的现实。当瘟疫来临,社会政策会有什么变化,人心会有什么变化,书中几乎都说到了。然后我会发现,从2020年初至今,书中讲的这些,在我们的周边全部又来了一遍。管你近代还是现代,北非还是东亚,《鼠疫》简直就是一部大预言书。好比物质决定了意识,瘟疫决定了人类一定会如此应对。可为什么会这样?

之前对于这本书,有一种流行的解读,即“鼠疫”更多是一个寓言。加缪借瘟疫笼罩之下的社会失常,逐渐变态,以及其中展现的人性光辉,是意有所指、隐喻些什么。就好像一些社会实验类电影,一帮人封闭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或者轮船中,或者孤岛上,在特殊情境下的小社会中充分暴露人性,供观者玩味、“反思”。放在本书就是,一个几十万人的城市,封上,然后设定几个参数:传染率R0,致死率等等,看看会发生什么。这就是一种象征性的意味。

可如今,看着这种评论,我只觉得讽刺和好笑。为什么?因为不经历一场瘟疫,还都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理解了这本书。哪还需要什么比喻,现实远比故事还要有想象力。我甚至认为在现实的映衬下,这本书竟失去了很多光彩。

如前所说,书中封城后的社会百态,与如今并无二致。书中的人们其实还更自由一些,至少还能去馆子里喝个咖啡什么的。但不妨碍作者认为这就是一种“流放”、一种“囚禁”,疫情下的人们就是“鼠疫的囚犯”。只是我们有“元宇宙”,没法去海边踏浪,还可以网上冲浪 。借助科技,现实由魔幻转为赛博科幻,比小说更先锋更有“实验性”。科技既能治病,也能万里赋红码将你流放,也能用监测手环电子封条将你囚禁。

更魔幻的是我们会把魔幻当作了理所应当,不再觉得有什么不对。所以,疫情对社会对人的伤害,绝不仅仅是在生理健康上,而是从多方面的。之前很多人反对将防疫政治化,认为这只是一个医学或科学问题。其实不然,读了这本书便会意识到,如何抗疫,如何在疫情中生活,本来就是一个社会学问题。不是想要政治化 ,而是其中本来就蕴含政治。这是人性,这是规律。

瘟疫、战争、饥荒、死亡,是能带来末日的天启四骑士,不能以常理等闲视之。骑白马者不一定是王子唐僧甘道夫,也有可能是瘟疫。想象若处于战争之中,固有社会秩序必然遭到摧毁,口罩纪元的人心又怎么不会压抑扭曲呢?鼠疫,即中世纪的黑死病,甚至催化了文艺复兴,加速了欧洲中世纪的结束。所以,这怎么可能只是一个用纯理性的“科学”就能完美解决的问题呢?我们也不该仅仅只关注那几项数字,除了夺人性命,人心的创伤、社会规则的变形,这同样也是瘟疫真正可怕之处。正如书中所言,鼠疫之后也会留下痕迹,起码会在人们心灵上留下痕迹。

书中的鼠疫在肆虐十个月后,毕竟是结束了,人类幸存了下来。相比曾经造成千万人丧生的中世纪黑死病,抗疫是成功的。但总觉得像SARS那样,更多的是瘟疫放过了人类。而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疫情,已近三年,不知道又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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