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中说“乐多贤友,益矣”,如果有贤良的学友可以相处,那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一个“益”字,道出了与贤友相交的好处。那么,古人为什么这么注重与学友的交往呢?
有了学友,不但可以分享学习的快乐,而且也可以彼此促进。《论语》中说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指的就是这一方面。倘若有朋友从远方而来,与自己探讨学问和做人方面的问题,那是会让人极为愉悦的。一方面,自己在所学所思过程中或存在困惑,或留有疑问,或卓有心得,这些,要么可以互相探讨得以解决,要么使自己的观点进一步完善,要么在商讨的过程中产生新的触发,从而使自己的学问更进一层;另一方面,对方也有许多新的收获和发现,新的体会和感悟,他拿出来与我讨论,对于他不啻一种获得,而对于我,则可以打开新的视界。《学记》中说:“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意思是说,如果学习中缺乏学友之间的交流和切磋,就必然会导致知识狭隘,见识短浅。一个人做学问,必然有着这样那样的局限,要么涉猎不广,要么认识不深,要么囿于一隅,要么莫衷一是。而与学友的交往,就完全可以克服这些毛病,使自己变得广阔起来,深刻起来,丰富起来,坚定起来。
而且古人非常注重道德上的修养,与学友的来往,彼此产生人格上的碰撞和熏陶,有时对方哪怕是不太在意的一句话,也可以解决一个困扰自己已久的人生问题,而双方都存在的疑惑,则可以在问难答辩中走向深入。这样,自己就会向“止于至善”的目标更进一步。古人往往胸怀天下,天下大势,也不是一个偏安于书斋的人能完全把握的,也需要与有着同样抱负的人商讨。再加上古代信息极度不发达,书籍极少,交通落后,能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学友本来就困难,对方不远千里而来,那么,他的目的也就显得极为高尚而单纯,不带任何功利,就是为了学术上的事情。这样的知交,那是百寻难见、旷世难遇的。因为懂得学友存在的重要,因为懂得互相的追求,因为有着相同的志趣,那么,学友之间的相遇就显得既难能可贵,又令人无限崇慕了。
而孟子,更是将这一交友的境界扩大了。孟子说:“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自己努力提升个人修养,深化个人思想,提高个人学问,达到“善士”的标准,在一乡有影响,就可以与一乡所有的“善士”结为学友,共同探讨,共同进步;在一国有影响,就可以与一国所有的“善士”交流思想,互相促进;在天下有影响,就可以与天下所有的“善士”互通有无,臻于高明。
孟子进一步说,在和天下的善士交往感到不足的时候,又可以和古人交友。颂其诗,读其书,知其人。这真是最好的建议,尤其对于一个独善其身的人而言。尤其在今天,当整个社会陷入浮躁狂乱的时候,当经济大潮的洪流之中难以安静地摆下一张书桌的时候,当与“善士”的交往夹杂了诸多的功利而变得不再纯净的时候,当大多的人都乐于倾诉而极难平静地聆听的时候,当因为走得太快而丢失了灵魂的时候,当物欲的享受占据了主流而精神的追求日益萎缩的时候,那么,与古人的相处相融,就成为一种发自内心的渴求。因为,我们就从他们开凿的河流中走来,一直浮泛在他们奠基的文化的河道之上漂流到今天,我们有着相同的肌肤,有着相同的基因,也有着相同的诉求;因为,他们思考过、探寻过的问题,仍然悬浮在我们的头顶,吸引着我们饥渴而满怀热望的眼睛;因为,时代虽然变化了,但人性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幸福过他们的,今天仍然幸福着我们,痛苦过他们的,今天仍然痛苦着我们;因为,我们还是在这片大地上做着无根的流浪,那永恒的家园仍然以它充满迷离的幻影召唤着我们;因为,今天的我们,依然是那么孤独,从心底滴出的寂寞的泪水仍旧泡不化那人生寒冬的坚冰。而当我们伸出手去,触摸到他们睿智的胡须、忧郁的面孔、坚定的步履、执着的眼光时,我们才会知道他们的高度和深度,在那样的高度和深度里,我们可以和他们一起,迈着同样的步伐进行再一次的寻求的历程。
他们的失望,会引起我们的共鸣;他们的希望,会点燃我们重新的追索;他们的精神,会鼓起我们生活的勇气。我们深深地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和他们一样,一起静默于这片黄土,然而,至少在今天,我们可以相依相伴地讨论一些人生的问题,探索一些生命的谜底。
许多的智者,就那么走过去了,而他们的思想却通过作品流传下来。孟子说,要“以言逆志”,是的,阅读思考的过程,就是探寻他们精神之旅的过程,就是与他们面对面交流的过程,就是聆听他们的教诲的过程,也就是净化自己、升华自己、丰盈自己的过程。他们是最好的“学友”,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和蔼渊穆,从容自如。感谢上苍,感谢历史,这样的人是数不胜数的,哪怕最不起眼的一个,我们也能从他的作品中捕捉到他心灵的苦苦的挣扎,他的细微的失落和收获,就那么一点,就可以浸润我们干涸的心灵。
就这个意义而言,他们永远是活着的,他们就活在文字中,等待着我们的唤醒。而我们一旦呼唤了,他们就会张开胸怀接纳我们,并且给予我们超过预期的收获。于是,今天的你,会看到我这样的形象:在那风雨如磐的夜里,穿着一袭青衫,打着一个灯笼,在被雨滴增加了重量的树荫下走过,走向那个沉睡在书籍中的灵魂,然后轻轻地告诉他:我来了,你不孤独,我也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