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比喻,忽然想起一段公案。
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以文笔优美取胜,这文笔优美的一个突出表现就是各种修辞手法用得非常新颖别致,耐人回味。其中用的最多的就是比喻。
在写到月下荷塘的美景的时候,他将荷塘中“零星地点缀”的白花,比作是“一粒粒的明珠”,“碧天里的星星”,“刚出浴的美人”。这“明珠”言其晶莹剔透,这“星星”言其忽隐忽现,是经过教师的点拨学生方能明白的。问题就出在这“刚出浴的美人”上。
“刚出浴的美人”是用来写白色的荷花的纤尘不染,清洁明净的。说它“刚出浴”则扣住了荷花摇曳在水中的情态。前人常写荷花(莲花),但以表情达意而言,还是取“莲”与“怜”同音的居多,而鲜有像朱自清这么别致地将荷花比作美人的,而且是“刚出浴”的。
说来很有意思,以前的课本里也选这篇《荷塘月色》,这一段对月下荷塘的描写其他都不动,偏偏少了这一句。在编者,很显然认为这一句“少儿不宜”;而对于其他人则不然,他们认为这颇有点“以编者之心度学生之腹”的感觉——是你们心里先不干净,一看到“刚出浴的美人”就浮想联翩,凭什么说学生也会像你们一样?
或许是因为来自这方面的压力吧,或许是取掉这一句有损于原文的美感吧,或许是意识到改革开放到今天,“刚出浴的美人”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吧,反正现在的课本里是放上了。这样,注释里再也不用加上一句“有删节”的说明了。
但一上课,比喻固有的毛病还是露出来了——学生读到这儿,首先关注的不是荷花本身,也不是荷花与美人之间的相似点,而是肯定想到了美人——而且是“刚出浴”的,不用其它证明,他们脸上暧昧的笑容就可以说明一切。
老师当然还是要分析的,于是就有了这样的经历:问学生,这荷花与“刚出浴的美人”有什么相似之处?学生站立起来,理直气壮地回答:老师,我没有见过刚出浴的美人。结果是一室绝倒。
真的,我们用来表达心灵的语言是苍白的,它必须借助于众多的修辞手法,尤其是诗歌与散文。但我们也应该明白,过多地运用这东西是有害的,原因前面已经说过,它往往使读者将思想意识放在了喻体或者联想、类比的对象上,而忽略了事物或者道理本身。怪不得古西腊圣哲说“比喻是一种油滑”了。
所以,编者像原来那样做也是有道理的,他们已经预料到,如果将这一句放回文章里去,那么,结果势必是学生会将注意力集中到“刚出浴的美人”上去,而一旦去寻找相似点,那就不得不调动想象力将一个美丽的女子从浴池里拉出来与荷花放在一起比较,不管学生在课外是否接受过类似的教育,但从文本育人的角度来讲,放上它还是不合适的。
但这一句比喻分明又很美,很新鲜,散文就讲求个美感,讲求个出新,取掉它虽然从整体上看不影响什么,但作者殚精竭虑构思的一句神来之笔没有了,又对读者少了一份濡染,少了一份美的熏陶。
放上也不是,取掉也不是,于是,这么一句比喻就那么尴尬地被拨弄来,拨弄去,考验者人们的承受能力。总之一句话——都是比喻惹得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