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下心中的绿植
——给学生放《霸王别姬》有感
王建安
已经忘了是多少次,在教室给学生们播放电影《霸王别姬》。好像从十年前登上讲台开始,就开始给每一届放了。只是,年纪渐长,自己却愈发不敢看这样让人不忍的电影了。给学生打开电影,叮咛他们安静欣赏,在小豆子的母亲奔向磨剪子戗菜刀的人时,我退出了教室……
人生是多么荒诞啊。谁又把谁当真,谁又能真正救赎了谁?
这不就是你我的人生吗?如电影的色彩基调一样:灰暗、阴冷、萧瑟、凄凉。
小豆子、程蝶衣、男儿郎、女娇娥、阶下囚、自戕者……不正如你我一样,被各种各样的外在势力阉割、凌辱?小豆子无缘朱门,生于青楼,不识父亲,见惯炎凉,还被自己最信赖的母亲在酷冷的冬天切去了一个指头,即便是多余的六指。这本不应该存在的一指,多么荒谬,“他”在肉体上被“阉割”了,恐惧、挣扎、又有什么用?茫然空洞的眼神让人看着泪泪满面。可是,被“阉割”正是他能在这个乱世活下去的前提啊。然而,由“他”到“她”的转变又需要多少次的精神上的“阉割”?这一个个披着各种外衣的“刽子手”里,有他的师傅,有他的师兄,有老太监,有袁四爷……“我本是女娇娥”,对于一个性向迷茫期的孩子来说,是多么难以启齿的判词!最终,他在自己最亲最信赖(除过母亲)的师兄的亲手“阉割”下确证了。
是不甘的,被迫的?还是突然之间甘心情愿的?不知道,也许,是感念师兄的关爱,畏惧师兄的失望,是害怕影响戏班的前程,他牺牲了自己,也葬送了那个“他”。父爱缺失的人本身就很容易变得敏感,变得对同性有好感。随之而来的名誉、地位,让他忽然沉浸其中,纸醉金迷,甘之如饴,而“他”也更加确证自己成了“她”。只是人生的一次次惨痛代价也同样随之而来了:被恐怖如鬼的老太监变态至极地性虐,被袁四爷打着“尊重和爱”的幌子的性侵,直到被一生依恋的段小楼抛弃,成为被无情破坏的“四旧”“封资修”……
小豆子是骄傲的,小豆子又是脆弱的。他不是那颗蒸不烂煮不熟的铜豌豆,在历史洪流的无情打击下,他被彻底碾压了。他自以为可以在小石头那里找到安全感,可以得到一生的救赎。可是,在重压之下日益市侩的段小楼又则能救赎得了谁呢?他最后出卖了一切,连自己也出卖殆尽。
是啊,谁又能救赎得了谁?
是的,谁也救赎不了谁的!
出身环境,原生家庭,童年、少年时期受到的伤害,一辈子偿还,怕是也偿还不完,偿还不尽。
没有父爱,没有母爱,原本就支离破碎的心在时代风潮的冲击下更加残破不堪。程蝶衣是让人同情的,他的悲剧人生不也正是我们每一个凡夫俗子可能经历的吗?从我们出生开始,所经历的每一件事情,遇到过的每一个人,都可能在我们的人生轨迹上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影响着我们前行的方向,塑造着我们的人格形象。尤其是那些经意或不经意伤害过我们的人,更是成了捏造我们认知、心态、格局、性格、命运的操盘手,哪怕他们和你已经没有多少交集。
信念是执着的,又是多么脆弱的。支撑一个人信念的东西很容易就被别人和时代摧毁坍塌了。于是,有人苟延残喘,像狗一样活着,就和段小楼一样;有人坚守着底线不退让,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就像菊仙,这个渴望得到段老板救赎的女人,在心灰意冷时选择悬梁自尽;而程蝶衣,可能恐惧过,可能憎恨过,怯怯懦懦地活着,躲过了破四旧,躲过了文革,他也许还期待着那个真正的楚霸王可以给自己一点活下去的勇气。可是,最后一个登上舞台,他那威风八面的楚霸王还是一如既往的卑怯不堪,甚至较之于过去更甚。“虞姬”还活什么劲呢?人生信念就此倒塌,他走上了菊仙的路,虽然晚了一些年。
人,其实是可以活下去的。菊仙可以,蝶衣可以,只是他们认为可以让自己活下去的“英雄”已死,那原本救赎他们的“英雄”活成了“狗熊”。菊仙凄凉地死了,蝶衣惨烈地死了,“狗熊”还活着,是的,只是为活着。
“人不疯魔不成活”
“要想人前显贵,您就得人后受罪”
“我操你们大爷的”
……
我们不也一样,从自由自在的童年时代,到不自由、不自在,受束缚的学生时代,只是,有很多不幸的孩子甚至连自由自在的童年时代也没有啊!“三岁看老”,童年时代的阴影会一生追随他们,哪怕以后人生的阳光再灿烂,也照不亮那片阴暗之地。就像毒瘾发作的程蝶衣钻在菊仙的怀里哭喊着“母亲”一样。
只是,希望那片阴暗之地也可以长出绿植,哪怕是纤弱的、易折的!它可以疗治那些曾经被家庭、被他人伤害过的灵魂。
这绿植只能自己去撒种,只能自己去呵护它成长。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靠自己小心翼翼,让自己的绿植生根、发芽、开枝散叶。
可怜的哥哥张国荣没有等到自己绿植繁茂之时,自陨高楼。
可怜的那些受抑郁症折磨,或一时情感受伤应急冲动而沉湖、跳楼的学生们同样没有等到自己绿植繁茂之时。
祈祷,每一位受过伤的学生可以自我疗治,或者再不受到一点点伤害。
蓝光中学语文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