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如懿传》随笔 丨犹怜梦中人,一见误终生

犹怜梦中人,一见误终生

——品《如懿传》随笔

2021级1班 梁诗音

但逢景物试追想,

率觉凄凉不忍言。

——爱新觉罗 弘历

“红酥手,黄藤酒,满园春色宫墙柳。”红墙绿瓦,宫苑深深,春色又为谁而如许,又困住了多少痴情的无情的人;那袭用金丝银线密密织起,宝石珍珠颗颗镶嵌的华服加身,究竟是扶摇直上九万里,还是寒意彻骨,枷锁重重?盛世华章,纸醉金迷,一肌一容,尽态极妍,无数深宫丽影,在此流连蹁跹,给这书,这城留下蘸满血泪的一笔。人生如梦亦如幻,情如朝露去匆匆,当往事已沾满了灰,只余箫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幽幽地在茫茫夜色中回响。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今日再读此佳作,我的笔却只为一人停留。

“意欢,有心意欢沉之意。”

“如此甚好,那朕便是与你相见欢了。”

在与书中的她邂逅之前,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一个女子如此心旌摇曳,魂牵梦萦,也未曾想过清冷、痴情、盲目、清醒、热烈和决绝这些毫无共通之处的词藻会恰如其分地汇集于一人身上。我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停止在那一刻,她只手轻扶着冰凉的汉白玉花樽,长身玉立,如水的月华透过疏窗点点洒在她绣满白色水仙的浅蓝色裙袂,微风携一缕淡淡梅香拂动她发簪上的流苏,她看着伏案读词,口角噙香对月而吟的心爱之人痴痴地笑。若果真如此,悲伤是不是就不会上演,若果真如此,我一伸手抓住的会不会是她的笑,而不是过往的苍凉的风。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身旁的侍女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她却只是报以一丝淡淡的微笑,坐于梳妆台前,抚摸着自己姣好的面容,回想自己在城楼那一次遥遥的一见倾心。意欢出身满洲镶黄旗贵族叶赫纳拉氏,又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更兼天生丽质博学多识,自然傲气些,竟不愿跪下回避圣驾,小女儿心性偏要一睹父亲口中天纵英明的少年天子。那时他一袭金色龙袍,光彩夺目,青年意气,双手负于背后昂首阔步而来,玉树琳琅,风姿迢迢,她一时恍惚,“为什么他竟然和我想的一模一样。”,只是初见,她便被迷了眼,摄了心魂,确定这一辈子爱的人就只有·一个·。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她放下高傲格格的骄矜,甘愿成为太后的棋子,微笑着抄写背诵他的御诗,听闻他喜欢诗词翰墨,精通琴棋书画,她愿意去学所有他喜欢的东西,正如她对如懿所言“原来我熟读诗书,都是为了走到这个钦慕的人身边去。”,她喜欢躲在太后宫中的云母屏风后悄悄望着他气宇轩昂,侃侃而谈的模样;“我啊,是真不喜欢和她们一样。”,她生性清冷,不喜与人交际,更不屑去献媚讨好,岂能不知自己不适合污浊不堪的后宫,她向往自由,却甘愿褪下平底绣鞋和布衣,换上限制重重的花盆底和宫装华服。在我看来,她完美诠释了因为爱你所以我甘愿画地为牢纵火焚身的盲目和痴情,可太热烈的爱最后灼伤的却只有自己。

而对于皇帝而言的初见,却是算计有余,真心不足,在他眼里,意欢只是被皇太后精心挑选安排给他的棋子。但在那个重阳晚宴上,她身着玉色长衫,仿佛与菊花融为一体,不沾一点儿歌舞俗气,一袭素衣,一把绣扇,犹抱琵琶半遮面,且歌且舞,将李清照的《醉花阴》徐徐吟来,和着缥缈的丝竹之音,亦有珠玉落盘,昆山玉碎,香兰泣露方可比拟的清丽无双,似佳人遗世而独立,难道竟没有一点拨动他的心弦么?我确信,他一定是有的,否则他怎会禁不住夸赞“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不知可曾与朕梦中相逢?”承诺让她成为妃嫔长伴他身侧,可惜帝王家片刻的真心岂可当真,权力谋算顷刻之间便会淹没这不值一提的真心,所谓的一见倾心,终归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虽不可与心爱之人结为夫妇,但痴情与盲目却让意欢低到尘埃里,并在尘埃里开出花来,甘愿只做他身旁红袖添香的众多女子之一,不求一心,但求用心。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她带着“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执著与痴迷飞蛾扑火赤手空拳想去搏得帝王家少得可怜的真心,只求能有赌书泼茶,舞剑抚琴的岁月静好,揽镜描眉,斗草簪花的闺房之乐。听着西洋钟“滴答滴答”的转动声,皇帝坐于案前或习字品词,或手绘丹青,阳光倾落在他俊美的侧脸上,自己在一旁静静研墨,虽默然无言,但二人在无意间相视一笑也尽是美好;有时他批阅奏折烦了累了,她便用新火试烹新茶,奉上清茗一盏或纤手破新橙以果香甘甜解他烦忧,就这样,安安静静,长长久久,该有多好!正如重阳那一日在漫天烟花下所言,不愿热闹一时便回归寂寥,只愿做天上的点点星子,虽只有微光,却可以永远明亮。

男欢女爱,纵然是“娇眠锦裘里,辗转双鸳鸯”,终究只是肌肤相亲,以色侍人,焉得长久。意欢执著地认为只有孩子,才能回报皇帝这一世的恩情。但究竟何为恩情,又何为爱情,爱情是双向奔赴平等的产物,而恩情则是一方凌驾于另一方的道德制高点上,不平等的畸形的爱情,是盲目且致命的,注定被囚于命运的牢笼无疾而终。而她怀上十阿哥时是那样高兴,一时间眼眶里竟蓄满了不知是喜悦还是感叹的泪水,连他亦有不忍和动情。无数次只于梦中相遇的孩儿,从前只是觉醒双泪垂,泪湿罗衫,不想如今竟然成真了,“这是我和皇上的孩子呢,真好。”在她看来孩子是她一生爱情的结晶,是两人的骨与血融合而成,是她与心爱之人这一世不可分割的连接,抱着娇儿,躺在夫君怀中,为妻为母,这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兴许是从皇帝初见她的那晚,他心中便已有对付皇太后与眼前这美丽棋子的计划,他久坐于冰冷彻骨的无人之巅,不知历经多少明争暗斗波诡云谲,他的心早已百炼成钢再不轻易给予。她动人的满腔热爱在他眼中几乎尽数变为争权夺利的算计和监视,“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天子的真心又岂是她可以轻易获得的,等待她的只有皇帝亲自打造的陷阱牢笼。

当她怀着“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的少女浅梦款款而来,他却哪怕在她初进宫的几天,也因为不满母亲对自己的掣肘和安排不踏进她的宫门一步,纵使那一刻的清丽绝伦瞬间撩拨了他的心弦,他所表露出的爱慕也只是为了迎合母亲和大众而戴上的面具。宫中恩宠后亲自赐坐胎药的无上恩典,是心爱之人对于血脉延续的期盼,让意欢更快地陷入柔情布网之中,殊不知爱情的甜酿早已被致命的鸩酒所代替。当意欢憧憬天伦之乐,感念爱人恩情,亦在为自己身体孱弱不易受孕而暗自垂泪时,他却端坐于榻上,心满意足地听着送不孕药的侍从来回报,他瞳孔微缩,嘴角勾勒出若有若无的一丝轻蔑笑意。同床异梦,貌合神离,一人心向朝阳,另一人心中却布满云翳,多么讽刺!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当意欢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诞育爱子,却只得心爱之人淡淡的一句“甚好”,意欢虽天生丽质,与金玉妍双莲并蒂同为后宫翘楚,有清冷如上弦月一般的飘逸出尘之姿,但也因有孕而青丝脱落,容貌损毁,她曾自信自己纯粹的爱恋绝非见色起意,可真到了朱颜辞镜,人间难留的那一刻,一次次横遭爱人冷遇,也让她炽热的心如坠寒冰。奈何命运总是弄人,霁月难逢,祸不单行,他亲手赐下的毒药早伤她太深,也伤了孩儿的根本,天不假年,他们唯一的孩子也早早夭折。她曾不止一次放下尊严卑微地跪下苦苦哀求,泪眼婆娑,央求他施以援手,但他微含的眼眸如秋末清凛的风,只留给她一个萧索的背影(出现在电视剧中书中并无)。

可她仍旧执迷不悟地认为孩子的离世是自己负了心爱之人,每日强撑病体一首首抄写他的御诗,滴滴清泪和着墨水镌刻进每个字中,隽永在她的爱里,在“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无数次泪湿窗纱,耿耿不寐,只因他是她的暖阳才支撑着自己走下来,她只愿若有一日自己与世长辞,他翻开自己留下的诗文可以稍慰伤情。他终于不忍地落泪揽她入怀,想要和她重头来过,弥补从前爱过,恨过,伤过所留下的苦涩结果,可一切都太迟了,留不住的区区情爱和她的如花笑颜,逝去的终究已经消失在风里,一伸手只是一场空罢了。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她最终还是得知了一切,得知自己被囚于骗局牢笼之中,得知自己与孩子都·毁在心爱之人手中。记得最后一次见他,他还像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般,站在阳光里一脸缱绻温柔地看着她微笑,那是她曾见到过的最美好的模样。她只怔怔地跪在地上,任凭泪水花了妆容,淹没了她生命中仅存的美好,“可怜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竟白白做了你们母子二人的棋子”“原来年少绮梦,不过是镜花水月”,城楼上的遥遥一见倾心,那样风流冠绝,俊朗如星,柔情似水的少年,竟亲手布下重重陷阱只待自己纵身跳下万劫不复。她最后在阳光中对着他决绝转身的背影凄然下拜,从初见那刻起,已铸终生大错,再无一言,终是无话可说。

与林黛玉焚稿断痴情是何等相似,意欢将自己反锁与春雨舒和房中,一张张地翻看自己弃了数次改了数次的御诗稿,一件件地翻看爱子的遗物,笑得愈发凄凉,此时脸上在决再无泪光,泪水已经流尽,随着她一生的爱恨嗔痴,都不复存在了。一张张的诗稿被置于烛火上点燃,曾经的心爱之物毫不犹豫地付之一炬,她是真的绝望了吧,火光映红了春雨舒和,何等真实又何等悲哀地印证着她飞蛾扑火的爱恋。她一生最爱纳兰容若的《饮水词》,因为这是心爱之人心仪之书,临了了,她仍旧在那片大火中喃喃地念着:“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是臣妾错了,早知如此,臣妾就不该在皇上当年出宫时遥遥一见倾心了。”

而今才道当时错,都是错。

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

世间再无叶赫那拉意欢,她和那些曾经视若珍宝的回忆,她不愿在欺骗中苟且屈辱地活着,即使已经成了人间惆怅客,不愿在断肠声里回忆平生,不愿与心爱之人相视无言,惟有泪千行,清冷如冰雪的女子最终将自己放逐与茫茫大火中,那样的热烈决绝,让往事成灰,随风飘逝。

长夜寂寞,于石甬道上禹禹独行,玉宇无尘,冰轮涌现,落花成阵。手心落了一瓣梅花,仿佛是从储秀官方向飘来,花上的是露水还是意欢残余的泪?斯人已逝,上穷碧落下黄泉,渺渺无音,空余眼前相思已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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