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雷特与哈利波特——读后感怎么写

事情的起因很小,有人在社交媒体上断言《悲惨世界》的沙威是“坏警察”,理论半天,对方也并不能听进去我的任何关于这个角色的阐述,总之是在辱骂我一番之后,这个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唯我自己心中甚是苦闷,吵架事小,而且本来社交网络之中,对话双方看不见彼此,会造成这种焦躁的局面也是情理之中,这苦闷只是源于对当今部分读者阅读方式的一种强烈质疑。

读书是个私人的事吗?

手里拿着阅读材料,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它时,毫无疑问这是个再私人不过的事。但要是将阅读体验公之于众,不论是以读后感还是其他的形式,这就不只是一个人的事了。原本的读者在某种程度上从读者变成了作者,从接受者变成了施与者,从被动变成了主动,因为将获取的资料在头脑中加工再进行展现,即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无意识创作行为。而接收这份信息的人,是新的读者,我们也可以称之为“双重读者”,因为他们既是你阅读体验的读者,同时也是读物原本的读者,那么这个时候,新的作者,或者说二次创作者,在写读后感的时候是应该有一种责任感的,这责任感无非就是不随意曲解原著、尊重角色。

说回开头的例子,讲这件事并不只是为了找一个合适的切入点来开题,也是要讲一讲,一篇不负责任的读后感会带来的损害可以多大。作为一个每年都会看两遍《悲惨世界》、连着看了五年的人来说,这部作品已经远远超出了一本书的意义,如今要我写一篇关于它的读后感几乎是不可能。因为每一个在他人看来可能并不重要的、不能够推动剧情的场景在我看来都不再是赘言,我看每一幕都像是伦勃朗的油画,精致又壮阔,历史的嘶吼与凡人肉体化作的尘埃都组成了纤细的光束,在场景中游移发亮。而每一个人物也都熠熠生辉,不谈上帝的化身卞福汝,不谈圣人冉阿让,不谈圣女芳汀,甚至能够不谈法兰西的阿波罗安灼拉,只说巴那斯山与酒馆老板夫妇,雨果的每个字都写出了他们的刁钻和奸诈,闭上眼,他们眼角的皱纹和虚情假意的笑容都突然环绕在你身边了。

小人物尚且如此,几乎可以算作主角之一的沙威又是什么呢?在凄苦的人世间他执行人间的残酷律法,在一生的追逐中他遵从上帝的旨意。他不近人情,他冷酷,他仿佛是法律下一杆不假思索的铁枪,他秉承着自信之至的格言与教条在土伦肮脏的巷道和河畔的夜空行走。

他也并非一块顽石,怎么会有顽固不化的石头在哀戚与迷茫中选择在漩涡里自我终结呢?

这不是我最喜欢的角色,但你如果说他就是个“坏警察”而冉阿让就是个“好人”,这我是不能同意的,不用我过多阐释,雨果本人也是无法同意的,书中早就谈得很清楚,不必要从字里行间去揣摩猜测背后含义。况且害了冉阿让的是恶法、坏法,甚至他自己的行为本身也不能使他逃脱恶名:偷窃抢劫,在任何时代都是错的,他的惨,一是由于世道的确严酷、二是反复逃狱造成的,看过的人应该记得冉阿让原本的样子,反复的逃狱(不考虑现实背景,行为本身也存在)几乎算是某种暴徒。

再者说,世上哪还有好人坏人,只有无趣的人或者是复杂迷人的角色。

如此复杂的角色,被人以单薄的个人道德评价——一个“坏”字——所覆盖,人性在他身上体现出来的所有纠结与困惑,以及呼应文本主题的自我救赎,一下子就全被抹掉了。在合理的尺度内揣测作者意图的话,沙威不该是独独一个狰狞的坏形象,没有人会费尽笔墨给一个如此单薄没有说服力的形象,也不会有任何作品在将纯然的“好人”和“坏人”提升为主角之后仍能流芳百世的。既然如此,那么公然做出这种完全不负责任的结论的人,是有三点不当:第一不尊重作者任何的努力,写作的人都清楚,想要塑造出一个值得玩味的角色,用“呕心沥血”这个词是不夸张的;第二则是对从未接触过这部作品的人的一种极其恶劣的误导,以毫无道理先入为主的态度将角色挑挑拣拣,分别放在明面暗面,这样一来,“双重读者”们在阅读的时候潜意识里便会失去自己的判断;第三是对以我为例的一众忠实读者的伤害。

好的文本解读,不需多言,自然是应该先从作者生活的时代背景入手,加以考虑作者的成长环境、文化背景(宗教信仰,教育程度)、所处阶级等,进行外围的分析,这是最高等级也是大体来讲最有意义的“读后感”写法,中等的读后感是分析文字本身,措辞用典、音韵抑扬,或是总结人物的架构与情节进展的节奏感,总之与第一等相差不多,还是以结构为主,这两种最优之处在于有学习参考价值,缺点则是撰写难度高,不平易近人。普通的读后感最主要的形式就是“我从xxxxx(可以是人物、事件)学到了xxxxx”,这是现在国内中小学比较提倡也好入手的形式。差一些的读后感就是单纯复述剧情了,乍一看上去,几乎和书背面的剧情梗概相去不远。至于本文之前讨论谴责许久的用寥寥数语为剧情或角色下无根据的个人定义的这种形式,可以说完全是不配被称作读后感的,因为“读”这个动作完全没有被很好地执行,顶多算是“翻后感”罢了。这般像清风一样乱翻书,令人害怕在这些人心里安娜卡列尼娜是否就简单被打上个不知安分的烙印,而茨威格的《爱与同情》兴许就成了“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男子和陷入狂热爱情幻想的疯女人的故事。作者已逝,给了一些人胡乱演绎的借口,哈姆雷特一夜之间成了哈利波特,又成了哈姆太郎,而作者无从辩解。

太多人在观赏艺术作品时全凭个人的那平凡的善恶价值观了,好在这并不是当今社会的弊病,《洛丽塔》甫一问世,也未尝不是过街老鼠一般的作品,渡边淳一现今在部分人眼中也从来都是情色文学的一个代名词,他们看不见男女主角在性爱中殉情而死时,作者描绘出的远方汽笛与天国那种炫目的妖艳的色彩、也看不到日本全民性的性压抑的苦闷,他们只看到情色描写,然后四处宣扬。这是很可笑的。让我联想起之前冯唐翻译的《飞鸟集》用词艳俗,沉迷句句押韵以至于有了一种二人转的味道,于是群情激愤,强烈的民意之下,这版翻译下架了,不知后来还有没有机会重回市场。总之当年是第一次见识到了民意左右文学作品的场面,多少是有些不能认同的,因我一直认为文学作为一种重要的艺术形式,是有责任在法律允许的前提下尽可能多的为市场提供各种选择的。冯唐确实离查良铮差了马里亚纳海沟到珠穆朗玛峰山巅的距离,但这不是他的反对者们将这个选项从市场中剔除的理由。

作者与读者本应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可稍一不留神,也会成为针锋相对的敌手。一千个人心里可以有一千个一万个哪怕一亿个哈姆雷特,但他得依然是那个为悲剧命运所困的复仇王子,你不能让他骑上扫帚,拿起魔杖改头换面成了一个魔法小子。哈利波特也很好,所以这样做,说句玩笑话,简直有种“罪加一等的感觉”。

至于那些生来便是搭建了一座宫殿让你去畅想的作品,譬如动人的卡尔维诺或是迷人博尔赫斯,他们不是本文讨论的范围了,他们太美了,愿每一个人都能沉迷在他们的眼眸中。

作者:李慧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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