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游民食堂
在整晚“扛大旗”之后,黎明来临时,我仍扮演着一个冒险的角色–身无分文,想要找工作,所以我必须环顾四周,先解决早餐问题,然后去找工作。
前一晚我曾听说萨里区的泰晤士河河岸上有一处地方,每周日早上救世军会为浑身脏兮兮的游民提供免费早餐。我想早上吃顿早餐,然后用整天的时间找工作。
那一段路很累人,我拖着疲累的双脚,在七点前抵达救世军搭建的棚屋。聚在那里的都是前一晚在雨中四处游荡的一大群可怜人,个个愁眉苦脸。里面有老老少少各种男人,也有许多不同的男孩,有些人站着昏昏欲睡。
对面的另一条街上,每一道台阶上都有两三个人卡位睡觉,他们的头全都朝着膝盖往前靠。接着警察就来了,像赶猪一样,警察把他们从门口赶走向四面八方驱散。但是,那个警察离开后,我们又回去那里聚在一起,像是苍蝇聚在蜂蜜罐四周。等那个警察回来后,我们又四处散开,直到警报解除后解除后又回去。
前面的小门终于在九点对我们开放了。
我们简直是硬挤进去的,像是一群聚集在院子里的沙丁鱼。我已经在外面等了两个多小时,在这拥挤的院子里,我又等了一个多小时。我已经整晚没有吃东西了,觉得体弱头晕,而且我四周弥漫着脏衣服与身体的味道,因为大家聚在一起的体热而蒸腾熏臭,因为所有人紧紧相依,借着这一好处,有些人甚至站着熟睡。
最后我们获准进入食堂,坐在食堂里的人加起来有将近七百人,但是这个时候还不能吃早餐,而是听人讲道、唱歌与祷告。
我觉他们还挺会传道的,但是基于两个理由,他讲了也等于是白讲。首先,座位上都是一些欠缺想象力,讲求物质享受的人,他们不知道上帝的存在,人世间的地狱已经让他们司空见惯了,怎么还会害怕死后的地狱?其次,前一晚他们都没睡觉,过得很辛苦,又站着等了那么久,全身筋疲力尽,饿得头昏眼花,此时他们渴望的并非救赎,而是吃的东西。
差不多到了十一点左右,早餐来了。
早餐的内容包括两片面包、一小块里面包着葡萄干的面包、一块起司威化饼,还有一杯“淡如水的茶”。
早餐一吃完后,疲惫的人们开始打瞌睡,五分钟内有一半都熟睡了。
我看着墙上的小小时钟。已经十一点三十五分了。我心想,真是时间飞逝,我还得去找工作呢。
回到街上时已经十二点了,此刻,我觉得前一晚我已经辛苦地在街头走了一整夜,为了吃到早餐也尝尽了苦头,所以我不再认为一个饿着肚子的年轻人有办法去找工作,然后我就回到了自己的租的房子。
刮胡洗澡后,光着身子的我钻进干净的白色被子里,开始睡觉。我在晚上六点闭上双眼,我醒来时已经是隔天早上九点。我一口气睡了十五个小时。
当我想起了那七百个并未跟我一起离开,而是留下来做礼拜的可怜人。他们不能洗澡刮胡子,也不能脱掉衣服,钻进白色的干净被子里一口气睡十五个小时。做完礼拜后,他们又得回到令人疲累的街头,晚上来临前找面包皮来吃,在街头度过无法睡觉的漫漫长夜,心里想着黎明来临后要去哪里找面包皮。
第十一章 登基日
今天是英王的登基日,特拉法加广场上整排长长的行军队伍军容壮盛,人数多如牛毛,士兵雄壮威武。
这些士兵他们这辈子的唯一功能就是盲从命令,而且是盲从各种杀戮、摧毁与镇压的命令。因此他们衣食无缺,武器精良,有船可以把他们载到世界的另一头,到伦敦东区,到全英格兰的“东区”,为国操劳衰亡。
东区的人会那么惨,都是因为西区的人日子太好过。如果我们不去看看西区那些御林军过得有多优渥,不知道西区的人都是靠东区提供衣食与照料,也就无法理解为什么东区的人为何老是挨饿,为何如此矮小与辛苦。
近年来,五分之一的英格兰掌握在五百位贵族手里。除了他们之外,国王麾下的官员与仆人,还有其他所有豪奢当权者每年挥霍掉的钱高达三亿七千万英镑(十八亿五千万美金),相当于全国所有辛苦劳工所赚取金额的百分之三十二。
深夜,我坐在泰晤士河堤岸的长凳上眺望倒映着灯火的水面。我身边有两个衣衫破烂的人也坐在板凳上,一男一女都在打盹睡觉。每隔一小段时间都有一些少年与年轻人停下来,走到板凳后面,突然鬼吼鬼叫,那在睡觉的一男一女总是会被意外惊醒,看到他俩震惊而悲惨的脸,一群人才会在轰笑声中迅速离开。
我坐在板凳上的那一段时间里应该有五万人经过,但是在英王登基日这种欢乐的时节里却没有人被触动心弦,没有人走过去对那个女人说:“这里有六便士,拿去找一张床睡觉吧。”
凌晨三点时我沿着堤岸往下走。对于游民来讲,这一晚过得轻松多了,因为警察不会烦他们,每一张板凳上都有两三个人在睡觉。女人跟男人一样多,绝大部分都是老人。
我注意到一家人睡在某一张板凳上,丈夫笔直的坐着,怀里怀抱着一个婴儿,他的老婆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大腿上有另一个小孩把头放在上面睡觉。那个男人睁大眼睛,他正在眺望河面思考着,而这对于一个携带家眷的男性游民来讲,并不是好事,他在想什么?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不管我这么想,所有伦敦人都知道答案:失业男子杀妻杀子的案件并不罕见。
第十二章码头工丹恩·卡伦
这是关于丹恩·卡伦的小故事,极其简短,但背后却有极为深刻的涵义。
他出身低贱,他整天靠体力辛苦干活,而且因为他会读书,曾受过许多能人志士的精神感召,同时“写信写得像律师一样”,同伴们还推举他为大家动脑费神。他成为水果搬运工的领袖,代表码头工人出席伦敦工会议会,也曾为许多劳工杂志写过一些言词犀利的文章。就算面对的是那些手握经济大权的人,他的生计掌握在他们手上,他还是不愿卑躬屈膝,总是自由地表达心中想法,抗争到底。
在“码头大罢工”期间,他因为扮演领袖的角色而被定罪。他白天辛苦工作,晚上熬夜念书;他怀抱美梦,为理念而英勇出击;他是个爱国者,爱好自由,一位大无畏的斗士;到最后,他的力量不足以与那阻碍扼杀他的环境对抗,变得愤世嫉俗而悲观,最后在慈善医院贫民病房的躺椅上咽下最后一口气。
第十三章 他们的孩子漂泊四海
在英格兰,1835年种植啤酒花的农田面积为七万一千三百英亩,如今却只有四万八千零英亩。今年又比去年减少了三千一百英亩。今年不但种植面积小,夏季又遇到几次可怕的暴风雨,产量又减少了。
对于啤酒花田的主人和啤酒花采收工来讲,不幸的程度并不相同。这一切对于作物的主人来讲当然很惨,但是,就算是其中最惨的,也没有任何一位会有一顿饭无法吃饱喝足。然而,报上的专栏却对他们寄予无限的同情,把他们的财物损失报道得巨细靡遗。他们却忽略了采收工的损失。
通过托马斯·马格里吉与他老婆,我看到了英格兰民族的非凡本质。英格兰人非常不懂得算计,以至于常与人陷入愚蠢争执和荒谬战争的特质,还有他们顽强固执个性。同样的我也看到,英格兰的民众具备一种令人费解的耐性,承担一切重负,在不景气的年代也任劳任怨,尽责地养育出最优秀的儿子,让他们到世界的另一边成为殖民战士。
托马斯·马格里吉因为矮小,他从未从军,他什么都不懂,只懂工作。他工作了一辈子,如今七十一岁的他仍在工作。每天早上他都很早起床,到田里工作一整天,从小就是这样过活的。
马格里吉太太今年七十三岁。打从七岁起,她就开始在田里工作,至今她仍在工作,把家里打扫得亮晶晶,洗衣、煮饭、烘焙,样样都行。
工作了六十几年,他们依旧身无长物,对未来不敢有任何期盼,只能继续工作他们就心满意足,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任何期盼,也不想要其他东西。
马格里吉太太她生了十五个孩子,全都不在身边,他们的儿女有生有死,有从军也有当水手的,有的则是成为殖民地人员的妻子。他们娓娓道来,把儿女和孙儿、孙女都介绍了一遍,他们全都漂泊四海,为大英帝国打拼贡献,独留两老在家,也为帝国工作着。过去长期以来她把“最优秀的孩子们”送往国外,留在本国的却遭到无情摧残,她对此也莫可奈何。
像这样人才不断外流,而本国人吃都吃不饱,就算英国佬再怎么自满,也不能奢望永远保住国人的高水平素质。
第十三章 他侵犯财产罪比侵犯人身安全罪更
对于一个公开提倡物质主义,以私有财产制立国,而不重视灵魂的文明国家来讲,财产的重要性难免更胜于灵魂,而且侵犯财产的罪更是远比侵犯人身安全罪还要严重。因为没有钱找地方投宿而露宿街头是重罪,把自己的老婆揍得半死,打断好几根肋骨却算是轻微过失。七十几岁的老人无故遭到年轻莽汉痛殴没关系,但年轻小伙子偷了有钱铁路公司几颗洋梨,就算是严重威胁社会治安。
以下许多例证都是某个礼拜里面由警方向法院提出的报告
约翰·潘特是个高大粗鲁的家伙,据说为劳工,被指控的罪名是对妻子施暴。他老婆被打到出现两个黑眼圈,脸部也肿得很厉害。罚款一英镑八先令,包括诉讼费用,同时他也签下了不再犯的切结书。
威德尼斯市裁判法院。理查德·贝斯特威克与乔治·杭特被控因为寻找猎物而入侵他人土地。杭特被判必须缴交一英镑罚款与诉讼费用,贝斯特威克则为两英镑与诉讼费用;若不缴款,入监一个月。
托马斯·贝克被控露宿街头的罪名。判决为入监十四天。
莫里逊的年轻小伙子因为偷了火车站里货车车厢的十五颗洋梨而遭到定罪,入监七天。
杨恩是一个矿坑口工人,他承认自己对亚历山大·史托拉尔施暴,以拳头殴打他的头部与身体,将他摔倒在地,同时也用矿坑的坑柱攻击他。罚款一英镑。
赛门·沃克承认自己对一个男人施暴,将他击倒。因为他无故施暴,市政官认为被告对社会构成了重大威胁。罚金三十先令。
沃克对查尔斯·南恩施暴。被告在并未受到对方挑衅的情况下,痛殴受害者的脸部,一拳将他击倒,接着用脚踢踹他的头部侧边。他因而失去意识,接受两个礼拜的治疗。罚金二十一先令。
莫瑞、克雷格与帕克斯三人被控偷猎。克雷格与帕克斯两人各被处以一英镑罚款或者入监十四天;莫瑞则是处以五英镑罚款或入监一个月。
十六岁的艾尔佛瑞德·麦斯特斯被控露宿于荒地,身边没有任何赖以为生的家当。入监七天。
詹姆斯·摩尔被控偷了某间商店外面的一双靴子。入监二十一天。
年轻劳工乔治·布拉肯伯里在完全无缘无故的情况下对七十几岁的詹姆斯·沙君特·福斯特残忍施暴。罚款一英镑,
亨利·索灵顿被控露宿罪。入监七天。
瓦兹被控从一座花园偷走九株蕨类植物。入监一个月。
洛宾被控严重伤害某位巡警。这位囚犯一拳将巡警击倒在地并踢踹,并且企图勒死巡警。最后囚犯又踢踹巡警身上可能致命的部位,导致他因为重伤而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执勤。入监六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