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的时光,我独爱黄昏。不是因为它夕阳西下的美景,却是为了路过倦鸟归巢时的那一份温暖和怅惘。不知为何,说起黄昏,总会想起朱自清的那篇《冬天》。冬日的黄昏很3冷,作者和家人围坐在炉子旁,炉子上煮的是白水豆腐。父亲频繁的起身为孩子们捞着豆腐,孩子们的脸庞在炉火的映照下泛着温暖的光亮。初读这篇文章时是在南方的冬天,读着读着就觉得身子温暖了起来。然后想着那样的白水豆腐对于作者来说该是怎样美好的记忆。那以后呀,每隔一段时间总要把这篇文章拿出来读读,那些时候总是会想起远方的家。
想起那个黄昏会冒起炊烟的村庄,想起那个只有我们四个人的小屋。父亲习惯了把橘子皮收集起来,洗干净再烘干。我们三个则坐在小屋的炕上,等待着炉子上的水壶发出呜呜的鸣响。然后,母亲,弟弟和我围坐在炕上,耐心的看着父亲把橘子皮泡进热水,不一会茶壶里就飘出了桔子的香味。父亲为我们一一倒上茶水,然后我们便小心的捧起茶杯滋溜溜的喝起来了。有时我们会起身去加水,有时也会像《冬天》里的作者一样,等待着父亲探过头来,只是“坐享其成”。冬日的黄昏在村庄的一角,总是会有这样的一个场景:父亲把杯子递给母亲,母亲又把杯子递给两个孩子,他们的脸上洋溢的是幸福的笑容,像是在传递着杯子的同时,也为彼此传递了温暖,足够留住黄昏的味道,亦足够抵抗凛冽的寒风。
朱自清在《冬天》里还写了另一个场景,同样也与黄昏有关。那时他在台州教书,和妻子儿女住在台州的北固山,那日黄昏出门回来,远远的看到妻子和儿女并排坐在门前,微笑着等待着他回家的脚步。“似乎,台州空空的,只我们四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我们四人”初读这句话时,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向往和温暖。多年后,我仍能清晰的回忆起自己当时的感触,一种浓烈的思念袭上心头。巧合的是,当时的我正在浙江的台州求学,也曾走过那里的北固山,我就那样想象着,先生曾在我所在的土地上感受着别样的黄昏,有家人作陪,他的黄昏已不再寒冷。
黄昏需要陪伴来消遣,当然也需要独处来享受。少年时期,每每黄昏,我总会爬上家后面的山峰,身上带着最喜欢读的那本散文集。夕阳并不甘心一瞬的陨落,而是尽情铺洒着光芒。我常常坐在山顶的那块石头上,读陆蠡的《囚绿记》,读季羡林的《黄昏》,读林语堂《秋天的况味》。农人牵着毛驴从山上走下来,一天的劳作之后,已没有力气再快走,只剩面朝黄土的疲惫和看天吃饭的无奈。长长的吼上一嗓子,让这黄昏吞咽下内心的疲乏,让这最后一抹夕阳溶解风的无情。而我,只是这一切的旁观者。
后来呀,越长大越觉得应该把自由留给文字和行走。我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与夕阳和月光有关。阳光弥留在世界的最后一小时里,终于可以放下学习或工作任务,沏一杯茶,捧一本书,循环一首轻音乐。读《名利场》中温柔的艾米丽和孤独的夏珀,读《无名的裘德》中主人公对于知识和爱情的致死追求,读《福尔摩斯探秘集》悲剧背后无以名状的爱你的心。黄昏赐予我的礼物总与这些故事有关,古老的文字穿越了时间和地域的界限,留下历久弥新的悲伤和温暖。我总相信文字的力量,也总倾慕黄昏的美好,这些自然的存在,意在为生命带去幸福。
窗外的阳光逐渐暗淡,它一边不舍的回头,又一边缓缓的收起铺洒在世界的影子。近来,多数的时光都在紧凑而富有挑战的工作中度过。庆幸,唯一留给自己的时光,正是我情有独钟的黄昏。天色微芒,有时会把六公里路程的时间花在骑行和冥想上。城市的繁华和忙碌并没有在这一刻停歇,只是以另一种姿态展现在我们面前。各式车辆从身边飞奔而过,而后从十字路口转向不同的方向。然而,这不同方向的目的地却都有着同一个名字—家。有时我会想象,这些对我来说陌生的脸庞。他们是否会看到专门为他亮起的柔和的灯光,是否会走进飘着饭香的小屋,又是否会注意这黄昏里蕴含的家的味道。你好黄昏,家已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