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有一文人组合,被称作“南袁北纪”。纪即纪昀,也就是纪晓岚,袁是写作《子不语》的袁枚。很多人在读书时学过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中的“河中石兽”,听起来是一本正经的严肃文字;相比而言,袁枚的《子不语》就浪荡得多。
《论语》里记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由于对于鬼怪传说颇感兴趣,于是在曾经的《论语》选修课上兴致浓厚地写了一篇“子所不言怪力乱神”,被老师批了六十及格分,意甚寥寥。大约子既然不言,我所写的也不过是一堆胡编乱造的臆想。袁枚的《子不语》,却真正是说了子不会说的“怪力乱神”,相比于蒲松龄《聊斋志异》的有意创作和刻意讥刺,袁枚这本书更倾向于随手撷取的他人口中小故事,散漫朴实,随心而为。
“序”中这样说“以妄驱庸,以骇起惰,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是亦裨谌适野之一乐也。”意思是以妄念驱逐庸俗、以惊叹生起惰性、不是和下棋的人一样吗?这样的贤能,也是裨谌适应于野外的一种乐趣。正可以佐证这本书的闲、趣,以及闲中也有一些暗示。
《两神相殴》
说世上有李大王和素大王,有一个孝廉叫钟悟说自己心中有不平事,于是死后前往阴间,找冥王倾诉。刚开始遇到李大王,诉说以后,李大王说“汝行善行恶,我所知也;汝穷困无子,非我所知,亦非我所司。”原来这些事都归素大王管,于是一起去找素大王。结果两王一碰面,就彼此“挥拳相殴”了,李大王不敌败阵。继而又找玉帝决断,玉帝的一段话意蕴颇为深厚。
他说“理不胜数,自古皆然。观此酒量,汝等便该明晓。要知世上凡一切神鬼圣贤,英雄才子,时花美一女 ,珠玉锦绣,名书法画,或得一宠一 逢时,或遭凶受劫,素王掌管七分,李王掌管三分。素王因量大,故往往饮醉,颠倒乱行。我三十六天日食星陨,尚被素王把持擅权,我不能作主,而况李王乎!然毕竟李王能饮三杯,则人心天理,美恶是非,终有三分公道,直到万古千秋,绵绵不断。”简单来讲,也就是世上的事,七分都看天理的安排,看命运的起伏,即使是神也无法掌握,只有剩下的三分还能够讲一点公道。实际上,大多数事是无公道可言,只是天理命运如此。
《子不语娘娘》又是普通人与鬼怪艳遇致富的故事,但其中这么说“君须知万类不齐,有人类而不如怪者,有怪类而贤于人者,不可执一论也。”有些人身为人却不如鬼怪,有些鬼怪比人更像人。
《文人夜有光》有个老学究夜里走路,刚好碰上了一个过世的朋友,老学究觉得自己一身正气,丝毫不怕,就自然地跟朋友攀谈了起来。一人一鬼同路走了一段,看到了一个破屋后,朋友说那是个文人的房子,不可以放肆。老学究好奇。
朋友说“凡人白昼营营,性灵汩没,唯睡时一念不生,元神朗彻,胸中所读之书,字字皆吐光芒,自百窍而出,其状缥渺缤纷,烂如锦绣。学如郑孔,文如屈宋班马者,上烛霄汉,与星月争辉;次者数丈,次者数尺,以渐而差,极下者亦萤萤如一灯,照映户牖,人不能见,唯鬼神见之。此室上光芒高七八尺,以是而知。”
老学究自然也好奇自己睡着后屋子上冒的是什么,就问了。结果朋友说“昨天经过你的师塾,你正在睡,见你胸中有高头讲章一部,墨卷五六百篇,经文七八十篇,策略三四十篇,字字化成为黑烟,笼罩在屋上。学生们诵读的声音,如在浓云密雾之中。实在未见光芒,不敢胡言乱语。”这个朋友也挺有趣,把老学究气个倒仰以后,自己哈哈大笑着走了。
以下两则,仅供一笑:
《误尝粪》常州蒋用庵御史,与四友同饮于徐兆潢家。徐精饮馔,烹河豚尤佳。因置酒请六客同食河豚。六客虽贪河豚味美,各举箸大啖,而心不能无疑。忽一客张姓者斗然倒地,口吐白沫,噤不能声。主人与群客皆以为中河豚毒矣,速购粪清灌之。张犹未醒。五人大惧,皆曰:“宁可服药于毒未发之前。”乃各饮粪清一杯。
良久,张竟苏醒,群客告以解救之事。张曰:“小弟向有羊儿疯之疾,不时举发,非中河豚毒也。”于是五人深悔无故而尝粪,且嗽且呕,狂笑不止。
这就是俗话说的脑子里都是粪吧!
《沙弥思老虎》五台山某禅师,收一沙弥,年甫三岁。五台山最高,师徒在山顶修行,从不一下山。
后十余年,禅师同弟子下山。沙弥见牛马鸡犬,皆不识也。师因指而告之曰:“此牛也,可以耕田。此马也,可以骑。此鸡犬也,可以报晓、可以守门。”沙弥唯唯。
少倾,一少年女子走过,沙弥惊问:“此又是何物?”师虑其动心,正色告之曰:“此名老虎,人近之者,必遭咬死,尸骨无存。”沙弥唯唯。
晚间上山,师问:“汝今日在山下所见之物,可有心上思想他的否?”曰:“一切物都不想,只想那吃人的老虎,心上总觉舍他不得。”
原来小时候唱的“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还有典故来源,是现在人孤陋寡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