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梁爽
(一)
关于《星辰时刻》这本书,我想要说的,已经在上篇说完了。如果说得太多。其实确实说(写)了太多。
因为等我掉转回头重新阅读时,我发现了,我错了。我写的时候是兴奋的,但反复的来回咀嚼,那股子酒精的微醺劲儿包括理解都在发生着变化。有兴奋归于平静的变化,有更多新角度新发现的变化,也有更往里走的更深了一些的变化。而这一系列的变化是应该在读这篇文章的你自己一点点去从进入,慢慢体会的。我只是一把开启一扇门的钥匙。进不进由你。
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用劲儿,劲儿都使得太大了。我们需要克制,更多的克制。都得需要调整那个惯性的本能喷张。比如以这样一个冷静作者写的冷静人物间的轻言轻语,比如在这三个故事中我自行做主选了、其书名就是以这则故事命名《左撇子女人》。
很纠结,甚至有些放不开,停在这里有了好长时间,不知道应该以怎样更合适的方式去写下这本书更为合适的解读和推荐。不知我能否做到那种轻拿轻放。我试试。如果没做到,你提醒我。
多数书都以经典摘句而见著,而这本书经典的不是摘句,而是对话。想要认识和理解里面每一个人物以及故事全概,全在一个个动作和一句句对话里。
于是,我想到的最为恰当的方式,就是摘出人物间的对话,从这一系列的对话中,应该既能大概梳理出人物关系间的彼此缠绕,也能吧唧出这是个怎样的故事,也能从中辨出这样的书籍是否你的菜。
(二·对话)
1.左撇子女人和她的父亲:
父亲又开始打手势,他摆了下手说:“我们不出去走走吗?”他朝不同的方向指了指,然后说:“你小的时候,从来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散步。只要我一说出”散步“这个词,你就不乐意了。但是如果是“傍晚散步”,你立刻就会同意。
女人:“你有没有设想,人能够怎样生活呢”?
父亲:“行了吧,别谈这个了”。
女人问:“你还在写作吗?”
父亲笑了:“你是想问,我是不是会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继续写作,对吗?”他转过身朝着她说:“我觉得,我肯定是在某个时刻开始朝着错误的方向生活了—我不是把责任推到战争或其他外部事物上。现在,我有时候会觉得写作是个借口。他吃吃的笑着,“有时候当然也不是。我太孤独了,常常在晚上睡觉前,都没有一个人可以想念,因为我白天就是一个人。如果连一个可想的人都没有的话,那还怎么写作呢?另外,我跟那个女的在一起,主要是想在万一猝死的时候,能及时被发现,不会让尸体躺那么长时间。”他又吃吃笑了。
女人:“你有时候也会哭吗?”
父亲:“哭过一次,对—是在一年前,当时是傍晚,我坐在家里。哭完后我就去散步了。
女人:”你还像年轻时候那样,觉得时间过得很沉重吗?”
父亲:“喔,比以往都沉重。每天我都会有一次停在时间里不动。比如现在:天黑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可我还在想,夜才刚刚开始。”
他挥动着手臂在头顶上转圈。
女人模仿着他的动作,问这是什么意思。
父亲:“我刚把厚厚的毛巾裹在头上,想像着漫漫长夜”。
他不吃吃地笑了,而是放开声音笑着说:“玛丽安娜,你的结果也会跟我一样。这是我要提醒你的。说出这句话,我到这儿来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2.左撇子女人和她的儿子施泰凡:
女人:“有一次,你就这样坐在海边,盯着海浪看了好几个小时。你还记得吗“?
孩子:”当然。当时天已经暗下来了,但是我还不想走。你们生气了,因为你们没法回酒店。你当时穿着一条绿裙子,一件尖摆的衬衫,还有一顶宽边帽子,你不得不用手紧紧抓住帽子,因为起风了。那个海边没有贝壳,只有圆圆的石子。”
女人:你开始回忆都让我有点儿害怕了,怕我有什么不好的事以后被你记住了。”
孩子:“第二天,布鲁诺(孩子的父亲)开玩笑地把你连衣服带鞋推到海里。你当时穿着一双棕色的鞋,带系扣儿的—”
女人:“那你还记得吗,有一天傍晚你静静地躺在门前的沙箱里?”
孩子:“这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女人:“现在轮到我回忆了!你当时把双手垫在头下面,弯着一条腿。那是夏天,夜空非常晴朗,没有月亮,满天星星。你躺在沙箱里,谁也不理。”过了一会儿,孩子说:“可能是因为沙箱里很安静吧。”
他们看着,吃着。女人笑了起来,摇了摇头。然后她说道:“好多年以前,我看过一位美国画家的画,十四幅画是一个系列,据说画的是基督耶稣受难的过程—你知道的,就是那耶稣在橄榄山上流血,被鞭打,等等。那些画面都由黑白色块组成,画面下部是白色的,上面是纵横交错的黑色线条。倒数第二个场景是“耶稣被十字架上放下来”,画面几乎是黑的,后面一个场景,也就是最后一个—耶稣被埋葬到坟墓里,又突然变成全白的。而最奇特的是:我沿着这些画慢慢走过,当我站在最后一幅画前—就是那副全白的—时,我突然在一个瞬间觉得视网膜上还遗留着前面那副几乎全黑的画,然后又只是白色的了。”
他们在黑暗中回到自己家门前。信箱里有一封信。女人看了看地址,递给孩子。她把钥匙插进锁眼,但并没有转动钥匙。孩子等着,最后说:“我们不进去吗?”
女人:“我们再在外面带一会儿把!”
他们在门外站了很长时间。一个提着公文箱的男人从他们面前走过,走过去很远了还不断回头看他们。
3.左撇子女人和她的丈夫布鲁诺:
女人说:“我有了个奇异的想法;其实不是,而是一种—念头。但是我不想说。我们回家吧,布鲁诺,赶快。我要送施泰凡上学。”她想继续走,但布鲁诺拦住了她:“不要是不说出来,多难受啊。”
女人说:“我要是说出来了,你会难受的”。同时,她为自己说的话笑了起来。他们长时间互相看着,一开始不太严肃,然后变得很紧张、恐惧,最后很冷静。
布鲁诺:“好了,现在说吧。”
女人:“我突然有了个念头,”她为这个字眼又笑了起来,“你要离开我;你要留下我一个人。是的,就是这些;走吧,布鲁诺。让我一个人吧。”
过了一会儿,布鲁诺不停点着头,抬起双臂问道:“是永远吗?”
女人:“我不知道。只是你会离开我,留下我一个人。”他们沉默着。
然后,布鲁诺微笑着说:“我先回饭店去喝杯热咖啡。今天下午我去取我的东西。”
女人毫无恶意,而是关心地说:“头几天你可以搬到弗兰奇斯卡那里去住。她的那个男同事刚和她分手。”
布鲁诺:“我喝咖啡的时候会考虑的。”
4.左撇子女人和弗兰奇斯卡:
弗兰奇斯卡:“我理解你当时不能进来和我们在一起。我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经历,特别是我从安静的家走到聚会地点,我会突然之间因为毫无兴趣而变得非常疲惫,不想加入到聚会中…..”
女人:“我在等着你说“但是”。”
弗兰奇斯卡:“我以前也跟你一样。比如说,我会在某一天不能说话。我只能写纸条跟别人交流。或者,我会几个小时地站在打开的衣柜前哭泣,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穿什么。有一次,我跟男朋友去一个地方,路上,我突然不走了。我站在那儿,他劝说我。那时候,我当然还很年轻……你没有渴望幸福的要求吗?跟别人在一起?”
女人:“没有。我不想幸福,最多只是满意。我害怕幸福。我觉得我脑子里承受不来幸福。我会彻底疯掉,或者死掉。或者我会杀人。”
弗兰奇斯卡:“那你就想一辈子这样一个人?你就不渴望有一个人,一个心灵和肉体都是你朋友的人?”
女人大声说:“当然。当然。—但是我不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就算我跟他永远在一起,我也绝对不想认识他。我只有一个要求,”她好像在笑自己似的说,“我只希望他笨手笨脚,是个笨蛋;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打断自己说:“弗兰奇斯卡,我这样说话像个没长大的人。”
女人:“你跟布鲁诺在一起怎么样了?”
弗兰奇斯卡:“布鲁诺是那种似乎只适合快乐的人。所以他现在完全不知所措。就像演戏一样!他都快烦死我了。我会把他轰出去的。”
女人:“弗兰奇斯卡。你总是这样说别人。但是到最后,都是别人离开你。”
过了一会儿,弗兰奇斯卡打了一个抗议的手势,令人惊讶地说:“其实你说得对!”
她们相互看着。
然后女人朝孩子们喊道:“孩子们,今天别打架啊!”—两个孩子正好像互相生着气,背朝着对方站着,那个胖孩子好像很难过。
胖孩子解脱般地笑了,两人开始慢慢朝对方走去,尽管还都低着头。
5.左撇子女人和演员:
演员走到女人身边,女人站在窗户前。
他们一起往外看着,外面狂风大作,天空群星璀璨,星星后面的天空反射着星光。过了一会儿,他说:“有一些星座距离外面很远,所以光线很弱,只能作为夜空的背景光。我想现在跟您一起在别的地方。”
女人立刻回答说:“请您不要跟我订规划。”
演员长时间地看着她,直到她也盯着她看。突然,她说,:“有一次,我住医院,我看到一个极其悲伤、病重的老妇摸着站在她身边的女护士,不过只是抚摸拇指的指甲,只是拇指的指甲。”
他们继续互相看着。
终于,演员说:“我们现在互相看着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我前半生的障碍,就像门槛,一道接一道的门槛,威胁着我对您的注意,同时,只有我一直看着您的时候,我才体验到,这些障碍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只有您还在。现在我爱您。我爱您。
(二·一张唱片)
夜里,女人一个坐在客厅里听着音乐,翻来覆去同一张唱片:《左撇子女人》。
她跟别人从地下通道走出来
她跟别人在一家快餐店吃饭
她跟别人在一家洗衣店坐着
但是有一次
我看见她独自站在报刊窗前
她跟别人从一幢办公高楼出来
她跟别人挤在一个市场摊位前
她跟别人坐在沙地游乐场边
但是有一次
我透过窗户看见她独自下象棋
她跟别人躺在公园草地上
她跟别人在一个游艺厅笑着
她跟别人在过山车上尖叫
然而我看见她
独自穿过我的梦想
但是今天在我敞开的房子里:
电话听筒突然放反了
铅笔放在记事本的左边
旁边的茶杯手柄朝左
旁边的(削了一半的)苹果
是朝相反的方向削的皮
窗帘是从左边拉开的
房门钥匙放在左手兜里
你暴露了自己,左撇子女人!
还是你想给我一个暗号?
我想在地球上一个陌生的地方看见你
因为在那里我将看到人群中孤独的你
而你将在千万人中看到我
我们终将走向对方
(二·尾声)
她打开门。
布鲁诺已经穿好大衣了。演员跟着布鲁诺走出来说,他是开车来的。
布鲁诺盯着面前发了一会儿呆说:”好。我出了很多汗。“
女人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两人沿着小巷往上走。
他们停下来,并排站在那儿小便,背朝着她。继续往前走,谁也不想走在右边,所以他们不断交换着位置。
(三)
在这个故事里,我看到的是孤独存在的不同形式。我看过还不算少的关于孤独的描写,有时候是作者笔下的一个人物,有时候就是作者自己,但就这个故事里的孤独,是少见的。我还不敢说这是罕见。
就比如萨穆尔·贝克特的《无法继续》,你几乎无法继续阅读到底,那是一种因孤独生造出来的另外两种孤独,目的是让孤独彼此间可以有伴。再就是因为害怕。害怕假若我读懂了,那我的孤独是不是就已经跌入了更深更黑暗的底部?
就如同一直行走在漆黑的隧道里,仅靠着前方尽头那个微弱的小白点光亮,那个称之为希望的光亮,大小始终被固定着,不会因为距离的缩短光亮在变大吗?
这个故事让我对纯粹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在此之前,我是一直很享受的用指无杂质的单纯与真实。但好像任何事物都有着硬币的两面。它的背面,是否是自私和忘我,自私的忘我。无关乎他人,无关乎周围一切,我如何对你,没有任何选择性和前提。
左撇子女人,一种只有同性物质的人才可以辨识的象征。就如克拉丽丝·李斯佩克和她笔下的那个姑娘,这个姑娘,只有克拉丽丝·李斯佩克才可以看得见。
(四)
现在我们是否有一种感觉,就是脑子里都明白了,但生活却还是另一回事。我们需要有个能在世界的前进中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的人。
其实从自私的角度来说,我写的每一篇关于书或电影的解读也好,推荐也罢,都只是基于将自己那有限的可怜的阅读量和写作水平进行不断的拉伸训练的一种方式。不止一本书,也可以说任何事,能把脑子里想的变成文字写出来,变成行动做出来,那都是隔着海拔一样的距离。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说到”与“做到”间的距离,是“想到”与“做到”间的距离。
我也不是非得要写,这多数是基于阅读快感催促而来的,也是能否一口气将其写完决定的一篇文章的宿命。
所以,能来看我写的这些不温不火文章的,无论人数多少,都得说声谢谢。特别是那二十几个我也不知从哪个渠道进来并关注我的根本不认识的朋友,我真切希望不要因为我而耽误到你们宝贵的时间才好。
你们应该发现,我每篇文章的阅读数低到几乎是一篇文章的最低下限数值。即便鲜少的几篇能上100,应该都源于当初很随性取的一个比较出位的标题。但愿我的文章能勉强够得着你那几分钟的宝贵时间成本。
所以,你无须一定要看完,看到看不下去,就直接退出。看到有兴趣,也可以直接退出。因为我自个儿也从来不会看长篇书评。怕先入为主,影响本属于我自己的理解和角度。既然一本书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希望你是单独的那个写着你唯一名字的哈姆雷特。
不要因为某篇公号或某个音频而影响本应属于自己的独立视角。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是立足于你的一个参考文本而已,你自己才是那个对这个世界说出你自己观点和理解的主宰。
我时常会分享一些书中的摘句,目的是希望有能通过这句书摘产生兴趣,而去寻它的根。写一篇自己感兴趣的点的文章,于我而言,就是通过自己的梳理和不断的重新认识,去逐步构建出确认出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看待的方式。
无关乎阅读数的多寡,写作兴趣和欲望是自己的。相反,阅读数越低,我越能舒服自在的待在里面做我自己,哪怕是那个正在不断自我溃退的自己,起码我为自己创建了一个我的房间,一个我会对它真实对话和自处的房间。
“大家就是这样,每个人以自己的方式,继续着日常生活,有人反思,有人不反思;一切似乎都按部就班地进行,就连一切都处于危险时的极端情况下,大家也继续这样生活,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歌德《亲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