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者,生之源也」
我原本以为这是一本讲述梅里雪山山难的书,但实则出乎意料地只有开头简述了山难经过,书的绝大部分篇幅则是游记和藏民生活田野调查的混合体。
作者的笔触平铺直叙,十分易读,但行文间却常常充溢着博大而包容的情感。也许这就是那座沉默地伫立亿万年、涵养一方水土的雪山给予他的品格吧。
作者 小林尚礼
书中除了文字记述外,还有印刷精良的全彩照片,有风景草木,有搜寻工作的过程,也有当地的风土和藏民的姿容。朝霞和月色下的山峰,由山顶向下渗透进森林的冰川,冰川夹缝中的包裹遗体的残破睡袋,藏民们爽朗绽放的笑容。
自然的美丽和残酷、优雅和压迫,矛盾而又和谐地展现在眼前。
卡瓦格博日照金山
1991年,中日联合登山队尝试攀登梅里雪山主峰卡瓦格博峰,遭遇山难,全部17条生命被雪崩埋葬。
1996年,作者随队再次尝试登顶卡瓦格博,失败。
1998年至2004年,为搜寻山难遇难者遗体与遗物,作者先后十一次拜访梅里雪山下的明永村,在冰川中寻找到16名队员的遗体。
2006年,他将此段经历整理成本书出版。
2005年至2019年,在本书成书后的十多年间,他依旧没有放弃搜寻,先后二十多次来到明永村,搜寻最后一名队员的遗体,但始终未能找到。
在搜寻遗体的过程中,作者常在永明村一住数月,与村民们建立起深深的羁绊,藏民的文化和思维方式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
七年间,他三次绕卡瓦格博转山。
从一开始抱着找到一条新的登顶路线的目的,到心心念念想第一次拍摄出卡瓦格博的南侧真容,再到最后与藏民一样手持竹杖“嘎托”,怀着对圣山的景仰和为十七名遇难者祈福的心意,真真正正地转了一次山。
「在这期间,我曾经的登山目标“梅里雪山”,已经变成了心中的圣山“卡瓦格博”。」
我也跟随作者的脚步,在地图上完成了三次精神的转山。
我的心情,也从一开始单纯地惊叹于神奇的风光,到渐渐被藏民的信仰所打动,开始重新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
河流、森林、峡谷、冰川自不必言,在梅里的西侧竟还有沼泽、竹林和生长仙人掌的沙石地。在翻越数个垭口、人迹罕至的大山的深处,竟然还有仅仅生活四户人家的村落,而就在卡瓦格博峰下还有一片用于祭祀的草原。
卡瓦格博因其巍峨壮观而使人油然而生敬畏之情。站在山中,人类会轻易地感知自己的渺小和脆弱。「山,从四面八方窥视着我们。我感觉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似乎就是一处不可逾越的秘境,而我们正在偷越结界。」
同时,她又因其丰饶而像是一位哺育众生的亲切母亲。冰川融水滋养着山下干燥的土地,生命才得以在此间被孕育、营造,继而死亡。
藏民对卡瓦格博的情感,就是这样一种敬畏与爱戴交织特殊情感。对他们来说,「神山就像亲人一样」,登顶就像是「踩你亲人的头」。
这种信仰,并不是什么愚昧或迷信,而是值得尊重的自然流露。正如作者在第三次转山时,意识到「人们去接近哺育自己的自然神灵,愿意绕着他进行巡礼,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另一方面,我也意识到,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始终应当保持谦逊。
十七条逝去的生命就是一道启示。作者第一次见到遗体时,这样说道:「十七位遇难者就是从那里顺着巨大的冰瀑,自大山的怀抱中跌落下来的吧?这个过程用了整整七年的时间,就好像是神山将不洁之物倾吐了出来。」
当人类藐视自然,将之仅仅视为待征服的对象时,自然就将给自大的人类一记重击。
当人类忘记危险、任意妄为时,便距离死亡不远了。
书中卡瓦格博的东南西北四方圣地,不失为一道隐喻:
「四方圣地并不是为了让信徒们去巡礼的,而是想要告诉人们这里是人和神的分界,从这再往里就是人类的禁区了。……人类能够利用的土地,到措格湖的草原就算到头了。怒·佳兴、鲁·为色拉也是一样,从那儿再往里就是冰和岩石的世界。那些地方对于血肉之躯的人类来说是极其危险的。那里,是神的领地。」
读过这本书,雪山在我心中,已不再是无生命的景物或目标,而是变为一种更亲切、更丰富、仿佛有生命的存在。
「当我将卡瓦格博视为攀登对象去观察的时候,眼里看到的只是雪山下面广阔的山麓,除此别无他物。但是今天,我能够看得到迂回林间的小路、散落深山的牧场。除了这些,我亦可依靠想象去贴近草原上盛开的花朵、森林里生长的蘑菇,我的脑海里还会经常浮现出来往于牧场之间的人们的面容。映射在我心中的卡瓦格博,已经成了一道立体又有深度的风景。」
也许下一次,我见到雪山时,也能见到一道更立体、更有深度的风景。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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