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史诗》
原著 | 严歌苓
解读 | 涂山狐狸
本书作者严歌苓是当今华人世界最具影响力的女作家。
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她的处女作问世以来,其作品不断以电影或电视剧的形式呈现给广大观众,并荣膺 “联合报文学奖长篇小说奖”“上海文学奖”等各类大奖。
她的这本长篇小说《一个女人的史诗》曾于2009年被拍成电视剧上映。它是以红色激情年代为背景,时间长度跨越三十多年,主要讲述了文工团的著名女演员田苏菲,从解放前入伍到文革结束后的爱情婚姻生活。
严歌苓以从容轻松的笔调,通过描写一个女人情感的视角,将人性洞察贯穿始终,不仅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社会历史变迁,还成功塑造了一个纯朴率真、活泼善良的女人不畏强权政治,敢于追求真爱,执着于自我内心,倔强坚守挚爱的执拗而憨笨的艺术形象,并赋予了其一生“史诗般”的品格。
那么,让我们跟随作者,一起去感受田苏菲的一生吧。
她逃离母亲,参军入伍成演员
1947年,人民解放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两年了。这一年,田苏菲16岁,正在读高一的她背着母亲离家出走,参加革命去了。
三年前,田苏菲的父亲因肺痨去世,留下她和母亲靠着往日的积蓄艰难度日,一斤豆芽要吃三顿。
好在母亲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母亲的倔强不认命,让她们在后来大饥荒、文革等困难时期,把西瓜皮、冬瓜皮等变成桌上的下饭菜,母亲还说“烧好东西哪个不会?把边角料做好才叫本事。”
于是,就算吃糠咽菜,她也要供女儿田苏菲读书,让她穿得整洁漂亮去学校。
当时有人专门干着“拍花子”的行当,借着问路,鬼使神差就把人身上的钱包、首饰、衣服等骗了去。
天气凉,母亲让田苏菲套一件绿毛衣,可到了学校,毛衣就被一个谎称是高三的女同学,借着穿到课堂上做做样子给框了去,后来连个人影也见不着。
从小被母亲打怕了的田苏菲,为了逃避一场因丢毛衣而遭到的狠揍,决定趁夜跟着大她一岁的同学伍善贞一起,坐火车,赶山路,逃去皖南,成了革命队伍的一名文工团演员。
因为她记台词的功夫厉害,加上她的活泼大胆、不怕羞、不怯场,在台上表现出“真性情”,“戏来疯”,无论什么角色,她都能胜任,于是她的替身演员当得极好。
有一次她需要边念台词边唱“柳琴过门”,饰演一个连男演员都觉得难为情的山东快书角色。可她不觉得丢脸,只要观看的士兵们喜欢,鼓舞士气,她就愿意尽情耍猴式地表演给大家看。
这样一来,她出场的机会比其他人多,因而为更多的人所熟知和喜爱,使她很快成为文工团最有名气的女演员。
在部队所驻扎的山里,田苏菲感受到与城市不一样的干净、快乐和博大;在舞台上,原本在母亲眼里不怕羞的致命缺点反而变成田苏菲的个人优点,让她感受到自身价值的实现与自信。
而这一点,恰好支撑着她走过无数次的婚姻生活危机。
这似乎也预示着,田苏菲的入伍使她的人生进入到一个新的时期,她从母亲那里继承下来的自我部分——即倔强,不服输,以及自认为值得就去坚守的价值观,主导着她一生的命运轨迹。
他成了她喜怒哀乐的风向标
两年后,部队驻扎下来剿匪、搞土改。此时,田苏菲长成了上宽下窄的鹅脸蛋,走起路来两根大辫子妖娆地甩来甩去,活脱脱一个美丽大姑娘的模样。
旅部有个叫都汉的首长,三十多岁的单身汉,小时候是乞丐,后来入伍当了红小鬼,他二十岁就当上了营长,官运一路亨达,后来一直坐到了省军区副司令的位置。
一次田苏菲顶替另一个人饰演《白毛女》中的喜儿,她在台上哭得真切而动人,让路过的都首长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首长临时取消了要开的会议,让警卫员召集团长、营长都来临时划定的剧场看田苏菲演的《白毛女》。
而她“真性情”里显露出的“三分憨态、七分俏皮”更是俘虏了首长的心,使首长萌生了要娶她的决心。
为了不错过她的每一场戏,哪怕只是临时的替演,首长还在文工团里还安插了一个“探子”邹三农,随时汇报田苏菲的登台演出时间以及她的个人状况。
大部队一回到省城,都首长从邹三农那里得知了田苏菲的家庭地址,找到了她的母亲,并很快赢得了母亲对婚事的认可。
然而,田苏菲心里有自个儿对爱情的美好憧憬,她所心仪的对象并不是都首长,而是政治部那个新来的年轻干事——欧阳萸。
欧阳萸比田苏菲大七岁,出生于上海一个书香门第之家,他博学多闻,会写诗作文,极具才华,毛笔字和枪法都是一绝,还会弹钢琴。
当年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参加革命,13岁时被捕,熬过许多酷刑侥幸活下来,成为一名地下党员,如今已是一个老革命党人。
他眼睛明亮多情、风度翩翩的模样正符合田苏菲内心对美男子的要求。可他不食人间烟火,毫无生活能力,很不会照顾自己这一点,极大引起了田苏菲的怜爱。
从此,欧阳萸成了田苏菲喜怒哀乐的风向标。她的所有行为抉择,都和欧阳萸有关。而她那不怕羞的勇闯精神同样体现在了追求自己的爱情上。
其实旁人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有权有地位的都首长是田苏菲最好的选择,而她的母亲也劝诫她,一个聪明女人趁年轻应该给自己找一个大靠山。
然而,田苏菲不管那么多。
虽然有过那么一刹那,当田苏菲想着在她当初离家出走后,母亲一个人住在两间破房子里,穷困度日,捡人家烟屁股吸时,脑子里闪现过不如嫁了的念头,可她到底是向母亲表明了态度:她才十八岁,以后会成个大演员,她才不靠男人;别的事都可以听母亲的,唯独这件事不能听。
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田苏菲开始注意自己的个人形象,不参与女兵们比谁头上的虱子多,不让自己出洋相,以免被欧阳萸知道;还溜出政治课堂给欧阳萸洗被单,不顾冰冷的水把踩被子的双脚冻得鲜红。
为了缩短和欧阳萸的文化差距,她下起功夫背字典,竭力提高自己的文化修养,甚至到后来,还背起了普希金、雪莱等诗人的诗。
那时她一心希望某一天能给欧阳萸写一封字体优美、充满雅词的求爱信。
都首长要带着部队去广西打仗,田苏菲跑去找欧阳萸,询问要不要答应跟着去广西的问题,欧阳萸告诉她,一个独立思考的女性,才是完整的人格。
因此田苏菲留在了省城,这给了她靠近欧阳萸的机会。
下乡土改时,在区委唱歌的田苏菲碰见来开会的欧阳萸。那天晚上,田苏菲半夜起来上厕所,偷遛进了欧阳萸的宿舍,田苏菲因此怀上了他们的女儿。
几个月后,当田苏菲把怀孕一事告诉欧阳萸时,他们当晚就打了结婚报告。
欧阳萸强忍痛苦,和正在热恋的孙百合分手了。田苏菲给广西的都汉写了封信,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田苏菲如愿以偿地嫁给了所爱之人,从此走上了一条无比艰辛的生活道路。
与那个后来在大饥荒时给她邮寄食品,在她最需要时随时给予她援助的都汉首长再也无缘了。
一起度过艰难的岁月
两人的家庭背景和个人志趣的极大差异,加上一起经历了三年大饥荒、“四清”运动、反右和文革的艰难时期,使得这场婚姻的维系必然会多了一些曲折和艰难。
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欧阳萸都要靠香烟和安眠药熬过白天和黑夜。
因社会现实对知识分子的思想冲击,欧阳萸灵魂的孤独与痛苦,让他一直渴求有那么一个人能与他互通思想和情感。他需要一个可以谈话的对象。
田苏菲虽然看见了他的痛苦,但一向对政治不敏感的她无法与丈夫进行心灵的对话。
田苏菲退而求其次,一面暗下决心,要充当好丈夫的物质支持者,一面又时刻敏感地提防着丈夫与身边其他女人的来往。
于是,生完女儿没多久,田苏菲就早早开始练功,准备全身心投入到演出工作中。
她给女儿断奶后,跟着剧团下乡巡回演出,四个月后回到家,她会像侦探一样查看自己的卧室,看欧阳萸有没有带其他女人回家。
就算后来女儿读大学了,她要外出一个月去北京汇演,她会让女儿回家住一段时间,帮自己看守着丈夫。
就连她女儿都说她实在爱得太笨了。
为了满足丈夫的说话愿望,让他能开心快乐些,在大家都吃不饱饭的饥荒年,她想尽办法,招待上门来找欧阳萸说话的客人。
欧阳萸是个不大会过日子的人,花钱总大手大脚。当经济入不敷出时,田苏菲把金项链、金戒指全当了,找话剧团会计师借公款,将近一年的时间,自己中午在剧团只吃五分钱一份的炒青菜。
文化大革命闹起来后,家被抄,欧阳萸被抓去批斗,他的老父亲从上海搬来一起住,一家老少的生活,全靠田苏菲一个人支撑着。
田苏菲再一次拿出当初夜里一个人去乡下抓蛤蟆给欧阳萸补营养的狠劲,一个人蹬着三轮车买煤灰,自己学做煤坯;
买一百多斤的雪里红做成腌制菜,晒制梅菜干和萝卜干;
米店每天只卖两小时大米,时间又不固定,她就搬着折叠凳坐在长队里等;
肉食闪电式供应,谁抢着谁就能买到,她不顾一切冲进人堆,买完才发现衣扣掉了,衣服破了,鞋也踩脏了,很快她也学会用当地话与泼妇们对骂,必要时抓两把、踢一脚,只要能买到肉,炒一份肉丝,中午送去批斗会场给丈夫,补补营养和力气,她就什么也不在意。
第一次去送饭时,看着欧阳萸被人用木棍从台上推搡下来,田苏菲的眼圈红了,欧阳萸看着自己最爱吃的茭白炒肉丝,眼圈也红了。
有时要是遇见不准欧阳萸吃饭的情况,田苏菲就豁下脸面,用她舞台上“不怕羞”的表演天分,哭诉丈夫患有胃出血,一出血就昏死,没什么斗头,硬是为丈夫争取到吃饭的机会。
要是人家来催吃快一点,她就娇羞又无赖地让人家再等一分钟,有时对方不耐烦发火了,她就找准负责的头目抛个眉眼,也不去思考自己到底贱不贱。
有一次看见欧阳萸在批斗台上被人用皮带抽打,田苏菲不怕羞的个性再一次挽救了欧阳萸。
她在台下一声尖叫道:怎么可以打人?然后就要往台上跳,嘴里还嚷道:触及灵魂!不要触及皮肉!
她用泼妇骂街式的撒泼劲,几乎满地打滚地抵抗着要拖走她的群众。
待她一脱身,她就像“戏来疯”一样演说起来,叫大家不要上少数坏人的当,要用文化来革命。
她就像在舞台上一样,激情而富有感染力,鼓动并说服了台下一批群众跟着她一起反对台上动用武力。
欧阳萸被押送到乡下劳动改造时,田苏菲想办法给他备足了吃的穿的,各种药物,还托关系买了肉松。
看着五颜六色的毛线拼凑织成的毛衣毛裤毛袜子,以及那顶用都汉副司令给的狐皮做成的既能防风又能防水的皮帽子,四十多岁的欧阳萸当场感动得哭了。
当团里领导找田苏菲谈话,会议上多次让她与丈夫划清界限时,她不管不顾,照样每个月坐夜车去探望丈夫一次,她知道丈夫每到探亲的那一天都在等着她、盼着她。
于是她的所有角色都被撤下,被调去后勤当了个锅炉房烧开水的师傅。
后来欧阳萸回原单位受监督改造,回来的当天,他去话剧团接田苏菲下班时,田苏菲正在往锅炉里加煤。
他在一旁静静等着她,也不嫌灰大,他的那句:“我陪你,你烧吧”,道出了这么多年对田苏菲的感动和无限柔情。
下班后,田苏菲坚持要用自行车托着欧阳萸回家,一如她在两人的生活里,用她的狠劲、憨劲承载着欧阳萸的全部负重一样。
到80年代初,“四人帮”倒台后,欧阳萸终于恢复了工资,而他们也步入了老年,迎来了此生的相伴到老。
当他们的女儿结了婚,离开这个城市去了上海,空落落的家里就只剩下他们老两口在一起。
有一天他们吃过晚饭,挽着手,散着步,唠着嗑,感慨着过去与现在,不知不觉走进护城河边年轻人谈恋爱常去的树林时,欧阳萸下意识地拉紧了田苏菲的胳膊。
经历了一些人和事,尝尽了世间的相守与背叛,离别与重聚,一个人不经意间会恍然顿悟,留在身边的才是最该去珍视的。
时间它总会不设防地让人明白,谁才是自己生命里真正最重要的人。
而此刻,已步入晚年的欧阳萸更加明白,他要拉紧的始终是田苏菲的手。
读完《一个女人的史诗》这本书,我们从田苏菲的身上,不难发现这样一种女性价值观,那就是想要的幸福都要自己去“挣”,男女之间的真挚、牢实的爱情是该去“挣”的。
罗素曾说过,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的幸福必须是一种追求、而不是上帝的恩赐,而在这一追求中,内部努力和外部努力都具有很大的作用。这无疑是肯定了一个人在主观方面的努力对于幸福获得的必要性。
世界有多复杂,生活就有多复杂。不同形式的爱情都有它自己的特点,不同人的婚姻都有它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和矛盾。
无论是哪一种爱情和婚姻,都没有所谓的“理所当然”和“平白无故”一说,每一个想要幸福的女人,都需要拿出自己的勇气和自信去“挣”。
且“挣”的过程,绝不是放弃自己的事业、爱好和理想,更不是忍气吞声、死缠烂打或委屈求全,而是把握生活的主动权,不把人生交给别人来掌控,自己做爱情和婚姻的主人。
一个处在婚姻中的女人,永远要保持经济的独立性和生活的自主性,无论面临的是怎样的现状,只要不迷失自我,生活就会少了许多抱怨和愤恨,也更容易感受到生活的充实和满足。
而人只有活得充实和满足才会幸福,这便是爱情和婚姻的幸福真谛。
于是想要幸福的女人应该要记住:你可以选择去爱,但不要忘记了自我思考;你可以选择停靠,但不要忘记飞翔的能力。
只有不失去自我的灵魂,才是最有魅力的。
*文:涂山狐狸,慈怀每天一本书签约作者。喜读书,爱自由。微信公众号:涂山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