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局外人》《鼠疫》《堕落》加缪


【原文】
在此之前,各家报纸和情报资料局都没有得到过有关疫情的官方统计数字,但现在省长却日复一日地向情报资料局通报统计数字,并请他们发布周报。可是,就这样,公众也没有立即作出反应。原来第三周公布的死亡人数是三百零二人,这个数字不可能让人浮想联翩。首先,那些人也许并非全死于鼠疫;另方面,城里人谁也不知道平时每周死多少人。本市的人口是二十万,没有人知道这样的死亡率是否正常。人们从不关心的甚至正是这种精确性,尽管精确性具有明显的好处。从某种意义上说,公众缺乏比较的出发点。久而久之,大家发现死亡数字确实在上升,只有到这时,舆论才意识到事实的真相。果然,第五周死了三百二十一人;第六周是三百四十五人。这样的增长数字起码是有说服力的,但说服力还没有强到足以让同胞们在忧虑中摆脱这样的印象:这次事故的确令人不快,但无论如何也只是暂时现象。

他们因而继续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继续坐在咖啡馆的露天座上。大致说来,他们都不是怯懦的人,他们见面时谈笑风生多,长吁短叹少,而且总装出欣然接受这明显的暂时不便的姿态。面子是保住了,但到了月底,大约在祈祷周里(下面还要谈及此星期的事),更严重的变化却使我们的城市变了模样。首先,省长对车辆交通和食品供应采取了措施。食品供应受到限制,汽油按日定量供应,甚至要求大家节约用电。只有生活必需品通过公路和航空运到阿赫兰。于是,来往交通便逐渐减少,直至接近于零。奢侈品商店朝夕之间便停业关门,其他商店的橱窗里也挂上了无货的标牌,与此同时,店铺门口排起了长队。

这一来,阿赫兰便显出了十分奇特的模样。步行的人数激增,甚至非高峰时刻也如此,因为商店停业和某些办事处关门迫使许多人无所事事,只好去街上闲逛,坐咖啡馆。这些人暂时还不算失业,只是放了假。因此,快到下午三点时,阿赫兰在晴朗的天空下给人以错觉,认为那是正在庆祝节日的城市,车辆不通行,商店关了门,只为节日游行队伍便于展开;居民拥到街上是为了共享节日的欢乐。

【我的点评】
这种人就是很自私的,他们只考虑到了自己与伴侣相见的喜悦,却没有考虑到万一自己携带了病毒出城会给整个世界造成多么大的伤害,他虽然情绪激越,声嘶力竭,指控别人不近人情,但说白了,他所申诉的这些理由,其全出发点全部是他个人自己。


【原文】
“相信我,我理解您的心情,”里厄末了说道,“但您的理由站不住脚。我不能给您开这个证明,因为事实上我并不知道您是否染上了这个病,也因为,即使您现在没有染上,我也不能证明您走出我的诊所再到省政府这段时间您没有染上。而且,即使……”
“而且,即使?”朗贝尔问道。
“而且,即使我给您开了这个证明,对您也未必有用。”
“为什么?”
“因为在这个城市与您情况相同的人有好几千,但都不可能让他们出城。”
“但如果他们本人都没有染上鼠疫呢?”
“这个理由并不充分。我明白,这一连串的麻烦非常愚蠢,但这关系到我们每个人。只好认了。”
“但我不是本地人呀!”
“唉,从这一刻起,您跟大家一样,都算是本地人了。”
对方气得按捺不住了:
“我敢肯定,这是个有没有人情味的问题。也许您还体会不到两个心心相印的人分离意味着什么。”
里厄不马上作答。后来他说,他相信自己能体会。他真心希望朗贝尔能再见到他的妻子,希望天下相爱的人都能团聚,但政府法令和法律摆在那里,又存在鼠疫,他个人的职责只能是做应当做的事。
朗贝尔带着苦涩说道:
“不,您不能体会。您说话用的是理性的语言,您生活在抽象观念里。”
里厄抬眼望望共和国雕像,说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用理性语言,但他的语言是来自明显的事实,两者不一定是一回事。

【我的点评】
这里的景物描写充满了颜色的跳跃变化,在暮色之中的咖啡馆,作者细致地观察到了灰暗的暮色像水流般逐渐漫入了咖啡馆,粉红的夕阳反射在玻璃上,桌面在黑暗中泛着微光,作者渲染了这样充满阴森诡异的气氛,就是为了突出下面的一句:失落的幽灵,让读者与人物感同身受,那种颓败的无力感和失落感。


【原文】
暮色像一股灰暗的水流逐渐漫进店堂,粉红的夕阳反射在玻璃窗上,大理石的桌面在薄暮的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在寂寥的店堂里,朗贝尔仿佛是一个失落的幽灵。

他们属于此前一直被迫与所爱之人分离的群体,经过如此长时间的幽禁和心灰意冷,那平地刮起的希望之风便使他们狂热、急躁到无法自控的程度。他们一想到自己可能功败垂成,先行死去,再也见不到至爱的人,长期吃的苦头也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便惶惶不可终日。在鼠疫肆虐的那些月份里,他们不屈不挠,不惧监禁和流放,苦苦等待,如今,一线希望的曙光便足以摧毁连恐惧和绝望都未能毁损的一切。为了抢先,他们来不及跟随鼠疫的步伐直到它的末日,就像疯子一般急急忙忙冲在前头。

为了配合狂欢的气氛,省长命令恢复疫前的照明。在寒冷晴朗的苍穹之下,同胞们成群结队拥向灯火辉煌的大街小巷,喧嚷、嬉笑之声不绝于耳。

诚然,许多房屋还紧闭着门窗,有些家庭正在静默中度过这欢声雷动的夜晚。但是很多沉浸在哀伤中的人内心深处也同样感到宽慰,或者因为他们再也不必惧怕看见亲人被鼠疫夺去生命;或者因为他们再也不必为自身的安全而忧心忡忡。然而,同这种举市欢腾的气氛最格格不入的家庭,毫无疑问,乃是尚有病人住院,或尚有亲人住隔离营或在家被隔离的家庭,他们此刻都在等待这场疫祸真正离开他们,就像离开其他家庭一样。这些家庭当然也怀抱希望,但他们把这种希望储藏在心底,在证实自己真正有权实现它之前,他们禁止自己去从中吸取力量。他们感到,这种等待,这种处于死亡和欢乐之间的默默的夜守,在万众欢腾的气氛中格外令人痛苦。

然而,这些例外的情况对其他人的满意心情毫无影响。当然,鼠疫还没有销声匿迹,而且它还会证明这一点。但所有人的思想都已超前了几个星期,在他们的头脑里,列车已在没有尽头的铁路上呼啸着频频远去,轮船已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破浪前行。也许再过一天大家的头脑会冷静一些,还可能会重新产生疑虑,但就当前而言,整个城市都动起来了,它已走出了它曾经打下石头地基的封闭、阴暗、毫无活力的地方,同劫后余生的人们一道迈开了脚步。

【我的点评】
作者对光线剪影的细微变化真是观察得好透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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