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喧哗与骚动》 威廉·福克纳

【原文】
她曾经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但如今已是形骸枯槁,失去支撑的皮肤松松垮垮地挂在骨头上,到了鼓得几乎像水肿的肚子上才又绷紧,仿佛她的筋肉是勇气与坚毅,早已在光阴中消耗殆尽,唯独骨架依然不屈不挠,如同一座废墟抑或纪念碑,耸立于慵倦而森严的脏腑之上,再往上是那张倾颓的面孔,给人感觉像是骨头长到了皮肤以外,在这个注定要奔波劳碌的日子的早晨,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同时夹杂着那种孩童失望时的震惊神色,然后她转过身回到屋里关上了房门。

新生树叶在呼啸疾风中急躁地飘动着,等到夏天它们将会像手掌那样宽大而宁静,替小木屋遮挡住阳光。

毫无音调变化的喊声以相同的间隔一一从安静的楼梯井降落到彻底的黑暗里,飘到黑暗尽头那扇透着灰色光线的窗子。她喊着,语调没有升降,没有重音,也毫不急促,仿佛她根本不期待听到回应。这速度真是慢得让她既难受又揪心,就在她快要忍不住发火的时候,储藏间的门终于吱嘎吱嘎响了。

哼唱声悲怆、凄切而肃穆,筛出来的面粉淡淡地、稳稳地飘落在面案上。房间里已经被火炉烘得温暖起来,充满火苗的呢喃声,这时她唱得更响亮了,仿佛她的歌声随着温度逐渐升高而化冻,仿佛正在死寂之中弹出一首无声的乐曲。

外加几处想增添女性气息却搞得不男不女的拙劣摆设,使整个房间毫无生气,像是那种典型的、专供苟合的钟点房。床没人睡过。地板上铺着一件肮脏廉价的丝质内衣,粉红得有点过了头,斗柜的抽屉半开着,上面挂着一只长袜。窗子敞开着。外面有一株梨树,紧挨着屋子。梨花盛开,树枝沙沙地刮着屋子,无尽的风呼呼地从窗口吹进来,让房间弥漫着一股悲怆的花香。

然后阿本又发出绝望的、悠长的哀号声。它没有意义。只是噪音而已。也可能是时间和冤枉和悲伤在两个星球交错的瞬间发出的呼声。宛如一具木乃伊或者一艘空船,这时在场信众方始如梦初醒。他的语调和先前的区别就像昼夜那么分明,具有中音号那种悲伤而浑厚的特质,激起的回声慢慢消逝,却又潜入他们的心灵,在那里继续诉说着。

双手在背后交叠,一副形容枯槁的样子,又驼着背,像是一个多年以来一直无奈地与坚不可摧的土地搏斗的人。甚至就连声音亦不复存在,唯有他们的心灵借助吟唱的律动彼此交流,完全无须言语。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在十字架上受难的肃穆气息,不再给人褴褛渺小的感觉。两行泪水从她干瘪的脸颊滑落,亮闪闪地流入无数奉献、忍耐和时光刻画出来的皱纹又流出来。阿本在信众的赞叹声和鼓掌声之中坐着,温柔的蓝眼睛充满了着迷的神色。狄尔希坐在旁边,挺直了腰板,仍然沉浸在耶稣受难的故事中不能自拔,呆呆地、默默地哭泣着。狄尔希没有发出声音,她的脸木然地任由眼泪弯弯曲曲地流过凹陷的皱纹,一边走一边仰着头,压根就没想着要把泪水擦掉。他几乎能闻到那场灾难的气息,好像它就悬在他气血翻涌的脑袋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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