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墙上的斑点》伍尔夫

是不是有些过于轻视我们生的欲求了呢?所以,现在才会如此撕扯着我内心的束缚?…

我把目光移到灯影下,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的节子身上,有一种近似于尴尬的感觉。我从灯旁走开,慢慢走向阳台。今夜月如钩,云朵笼罩下的山峰、丘陵、森林的轮廓依稀可辨。而其他部分则几乎全融入了带着朦胧蓝色的黑暗中。但我并没有在看这些。我只是重新找回了昨日种种,找回了在某个初夏的黄昏,我们带着深切的同情,抱着要将我们的幸福进行到最后的想法,一起眺望过的、至今犹存在回忆中的那些山峰、丘陵和森林。而甚至我们自身也为之一部分的那瞬间的风景,现在也不知在心中重温了多少遍。所以,它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为我的一部分,并随季节变迁。而时光流转,它们从我们面前消失不见。

时而有冷风从阳台上无声地掠过,远处的枯木被吹得沙沙作响。

我离开那片枯树林,时而停下来,冷得下意识跺跺脚,来回踱步。我就这样,思维飘忽不定,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不经意间,我抬起头,发现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失去红色的乌云完全地覆盖。见状,刚刚一直在期待那美丽燃烧着的曙光到达地面的我,突然兴致索然,快步地走回疗养院。

只是用忧郁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脸色比刚才睡觉的时候更加苍白。我走近她的枕边,刚拨起她的头发想吻她的额头,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问,悲伤地看着她。但是,与其说她无视我,不如说她无视我的悲伤,用茫然的眼神看着空中。

当我们偶然目光相遇的时候,她会像我们最初那些日子里一样,略带羞涩地对我微笑。可她又会马上移开视线,看着空中,对自己现在的状态毫无怨言地静静躺着。

夜里,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飞蛾就飞过来,重重地撞上紧闭的窗玻璃,那撞击使它们自己受伤,但它们却仍然不放弃求生一般,拼命想用身体在玻璃上砸出洞来。我对此很烦躁,关上灯钻入被窝,那疯狂的振翅仍持续了一会儿,才逐渐减弱,只是紧紧地抓住某个地方。第二天早晨,我必定会在窗户下,发现枯叶一般的飞蛾尸体。

斜斜地照射进来的阳光,使渐渐寒冷彻骨的房间突然明亮起来。我在节子的枕边,将脚放在取暖器上,弯下身子伏在手里拿着的书上。

我立即不安地追寻节子的目光。她用近乎冷漠的目光注视我,又快速地转移视线。

突然,一种被扼住喉咙般的恐惧向我袭来。我猛地转向节子。她正用双手捂着脸。我心中满满都是不安,仿佛突然间我们将失去所有。目光冷静的双眼、紧闭的双唇,——什么都没有改变,让我觉得比平时更加的不可侵犯。……而我不禁觉得无关紧要、怯懦的自己反而像个孩子。我突然像用尽了力气一般,突然跪下来,把头埋在床沿。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把脸压在上面。我感觉到节子的手在轻轻抚摸我的头发……

这种人迹罕至的寂静山谷,到底哪里可谓是幸福之谷啊?我看着一幢幢被大雪掩埋、被遗弃的别墅,跟在两个人的后面走着,时不时被落下。不知不觉中,我几乎脱口而出一个与之正好相反的名字。我似乎有些犹豫地略微退缩了一下,但又改变了主意,终于说出了口。死亡阴影之谷……对,这种说法似乎更适合这个山谷,至少对于这个隆冬,即将在这种地方开始寂寞独居生活的我来说。

绵延不断的群山向南那边蓝天清晰可见。而整个山谷却一片阴霾,刮起强烈的暴风雪。

她从手到脸都被冻得通红,看起来性格直率,而且沉默寡言,最合我意。还像昨天一样,我只让她备好饭菜就马上让她回家了。而后,我就像一天已经结束一般,不再离开暖炉旁,什么都不做呆呆地注视着柴火燃烧,在风的吹动下噼里啪啦作响。

就这样到了夜里。一个人吃完冰冷的饭菜,我的心情也平静了许多。雪还没怎么下大就停了,但相反,却开始起风了。每当火势稍稍衰弱,声音也平息时,就会突然听到山谷外面风吹过枯树林的声音近在耳畔。

过了一个小时,我被暖炉的火烤得有些头昏脑涨,便走出小屋呼吸点新鲜空气。随后在漆黑的屋外逛了一会儿,终于因为脸越来越冰冷而正要走回到小屋时,借着屋子透出的光,才发现细细的雪花还在不停地飞舞。我走进小屋,为烘干稍稍沾湿的身体,又回到了火炉旁。但是,就在我再次烤火时,不觉间我甚至迷迷糊糊地忘了自己在烘干身体,内心深藏的记忆又浮现在我脑海中。

父亲什么都没有说,静静地凝望着你那极其憔悴的脸庞,又时不时地朝我这边投来不安的目光。

我一个人蹲在火炉边,仿佛被这忽然而来的回忆引惑着一般,鬼使神差地把手伸向头发。头发还有一些潮湿,冷冰冰的。而在此之前,我竟丝毫没有察觉…

我低声自言自语道,屏住呼吸静静地注视着雉鸡,想象着你也在这小屋里,还一边担心你会一不留神发出脚步声…

那漂亮的纯木建造的教堂,在被雪覆盖的尖尖的屋顶下面,已经露出了发黑的墙壁。这更使我对这一带感到陌生。然后,我还拨开深深的积雪,走进我常常带你走过的那片森林。

在礼堂旁边那个在冬天枯萎的树林里,我突然听到杜鹃鸟连续两声啼叫。那叫声似乎极远,又似乎很近,我将那一带的枯树丛中、枯树上以及天上都巡视了一圈,但却再也没有听到那种叫声了。

我总觉得这种孤独几乎难以忍受。早晨,在暖炉里搭起来的柴火怎么都点不着,最后我变得急躁起来,粗暴地将它们打乱。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忽然感觉到你担心地站在我身边。——然后我终于平静下来,把那些柴火重新搭好。

鞋子不一会儿就因为沾上了泥而变重,十分难走,我在差不多中途的地方原路返回了。等到走近大雪冰封的山谷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是,接下来就是直通自己小屋的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上坡了。因此,我想要鼓舞自己这种动辄就陷入郁闷的心情,甚至想出记忆中模糊不清的诗句来说给自己听——“即使我走过死亡阴影之谷,也毫不畏惧,只要你与我同在……”但是,这些诗句对我来说,仅仅让我感到空虚。

这天云淡风轻。后来,我就在冰雪消融的村子里漫无目的地徘徊。我还去了那个过去常和你一起画画、正中醒目地站着株白桦树的原野。白桦树只有树根的部分还残留着雪,我怀旧地手扶着树干站立,直到手指快要被冻僵。但是,你曾经的身影并未重现在我面前……终于,我带着难以言说的寂寞离开那里,穿过枯树林,一口气登上山谷,回到小屋中。

我呼呼地喘着气,不自主地坐在阳台的地板上。这时,我突然感到你靠近正心烦意乱的我。但我却装作视而不见,茫然地用手托着腮。尽管如此,我却前所未有地真切地感受到了你——仿佛你的手正在触碰着我的肩膀…

夜里,做好了睡前的一切准备后,我在暖炉旁,时而留意着风声,开始读起了里尔克的《安魂曲》。

我在时不时从树上轰然崩落的积雪的飞沫中,相当快活地在林间穿行。当然,还没有任何人的足迹,只是,随处可见兔子在这里跳来跳去的一排排脚印。另外,偶尔也有类似雉鸡的脚印飞快地横穿小路。

十分宁静的夜晚。今夜,我也任由思绪万千。我之所以能像这样漫不经心地活着,也许是因为我只求与世隔绝、独自生活的关系。心里想着这些,我忽然若有所思地站起来,走出小屋。而后像往常一样站在阳台上,山谷正显得有些和周围格格不入,风不断地咆哮着,从极远的地方呼啸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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