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死魂灵》(下) 果戈理

【原文】
屉柜抖动了一下,一瓶香水噗的一声滚落到了地上;可是,这丝毫没有引起他精神上的烦躁不安。

用血去争得微贱的生存呀。每走一步都是诱引和蛊惑……都是仇敌,都是一心想毁灭我、侵吞我财物的人。我的一生真是如同一场狂风暴雨,或者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任凭风浪抛掷。

他的眼睛里突然泪如泉注。他不顾一切地扑到公爵的脚下;不顾那身纳瓦里火光加硝烟色泽的燕尾服,不顾天鹅绒坎肩、锦缎领带、缝制得妙不可言的裤子,也不顾精心梳理、散发出最高雅的香水的馥郁芬芳的头发。

一间发霉潮湿的杂物间,卫戍士兵们的皮靴和包脚布所发出的臭气,一张没有上漆的桌子,两把东倒西歪的椅子,一扇钉上铁槛的窗,一只破旧的炉子,一条条隙缝里只是冒烟,却没有送出半点暖气,这便是我们这位穿着纳瓦里火光加硝烟颜色的雅致的、簇新的燕尾服,刚刚开始尝味到生活的甜意。

他扑倒在地上,无法摆脱的忧伤像一条嗜血的蛆虫一样盘缠在他的心口。这忧伤开始越来越迅猛地侵蚀他那颗毫无防御的心。他再也无法抑制重新涌上心头的悲哀,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穿过牢狱的重重厚墙,在远处隐约地回响着。

如果有谁把涓涓清泉注入一个被焦渴所磨折、满身盖着旅途的灰沙尘土、疲惫困顿、身心交瘁的行人的干裂的喉咙里,——那时,他的精神未必会如此为之一爽。

您就娶一个并不富裕的、心地善良的、安于本分过惯简朴生活的姑娘。忘记这喧闹繁华的世界和它那一切五光十色的玩意儿。

一些至今不曾尝味过的、陌生的、他自己无法解释的感情,涌上了他的心头。仿佛在他的身上,有一种东西,一种遥远的东西,一种被严酷僵死的教诲、冷漠而毫无生趣的童年、寂寥凄凉的老家、缺乏家庭之乐的孤独、穷困以及早期人生的贫乏的印象过早在童心中所窒闷的东西,想要苏醒过来,仿佛在他的身上,那被命运透过污浊的、盖满严寒冰雪的窗户向他投来的阴沉冷酷的目光所压抑的东西,想要冲出来,飞向自由的天地。他的嘴里发出一阵呻吟,他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脸。

父亲尽用一些劝善之言来教训我。他打我,督促我摹写那些道德戒条,可是,他自己却在我的眼前偷窃邻居的木料,还叫我帮他的忙。

对于罪恶我没有强烈的憎厌:天性已经变得粗糙麻木了。

哪怕是一个最刚强的硬汉子,一旦跌进苦难的熔炉,当苦难日显淫威,以灼热难熬的烈火烧炙着他那刚强性格的时候,硬汉子也会动摇的。

我自己心灵麻痹,感觉迟钝,可是我将竭尽全力,使别人眼明心亮;我自己品德恶劣,一无所能,可是我将竭尽全力,使别人走上正道;我自己是个坏的基督徒,可是我将竭尽全力,不去诱引别人。我将劳动,到乡村里去汗流浃背地干活,正直地,这样正直地经营田产,以求对别人产生良好的影响。怎么啦,好像我真的已经完全不中用似的了。我有的是经营田产的才干;我具备节俭、机智灵活、头脑冷静等等品质,甚至还有恒心。只要下定决心就行啦。

凭着那半睡半醒的灵智,仿佛已经有所领悟。他的本性仿佛开始朦朦胧胧地感觉到,有一种责任是人活在世界上必须履行的,也是在任何地方,在每个角落都可以履行的,不论发生怎样的情况,怎样的动荡不安和令人眼花缭乱的变迁。于是,一种热爱劳动的生活,一种脱离都市的喧嚣,断绝人因为忘记劳动、耽于安逸而萌生的欲念的生活,在他的面前发出这样强烈的魅力。

可是,他却把自己的顶头上司看作和敌军的炮垒一样的东西,必须利用每一个薄弱环节,每一个缺口或者每一个防备不严之处,冲杀过去……

告密信层层叠叠积成了一大堆,逐渐揭发出一桩桩天底下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案,甚至还揭出了一些本无其事的案件来。

丑闻、诱骗和五花八门的事儿都和乞乞科夫的案情,和死魂灵,混糅纠缠在一起,结果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两桩事情中间哪一桩格外荒唐:看来两者不相上下。

因为如果不对一切都冷静地加以考虑,头一回见面就大加呵斥,那么,你只能够把他吓唬住,却不能够使他真心地坦白认错;可是,一旦你关切地细细盘问他,像兄弟之间谈心一样,那么,他自己会把一切和盘托出,甚至并不要求宽容,对谁也不耿耿于怀,因为他看得很清楚,不是我,而是法律要惩治他。

在他那张年轻的、还很鲜润的脸上,显露着忧虑和劳累的痕迹。看得出来,他并非名不副实地担负着专员这个职务的。他既不热衷功名,渴求厚禄,也不存效尤之心,他之所以供职,只因为深信自己的位子必须是在这里,而不是在别的地方,深信自己是为此而生的。调查最复杂难解的疑案,逐步地进行剖析,等到掌握了全部线索之后,把案情阐述清楚,这便是他的职责。如果案情终于在他的面前逐渐明朗,隐秘的关节慢慢儿暴露出来,并且他感觉到自己可以简短扼要、清晰明了地表达出案情的始末,使任何人都能够一目了然,那么,他的劳苦,他的努力,他的许多失眠之夜,都已经得到了丰厚的报偿。可以说,当一个学生茅塞顿开,读通了一句什么异常艰涩的句子,咂摸出伟大作家思想的真谛的时候,学生的那份高兴都比不上当一件最复杂难解的案件在他的面前疑团冰释的时候他所感到的那份高兴

何况关于他的丑闻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他避免和任何人相遇,只悄悄地找了卖给他纳瓦里火光加硝烟颜色呢料的那个商人,重新给燕尾服和裤子剪了四尺料子,再亲自去找上回的那个裁缝。裁缝开了双倍的价钱,决心加一把劲,于是叫铺子里的全班人马在烛光下用针、用熨斗、用牙齿赶了一个通宵,第二天燕尾服果真缝制好了。

这是先前的乞乞科夫的残痕遗迹。可以把他的内心状态比为一座拆毁的建筑物,这座建筑物之所以拆除,目的是改建成一座新的;可是,新的建筑物还没有动工,因为建筑师没有交出定稿的图样,叫工人都莫名其妙地干等着。

他的目光和他的步履一样的坚定。全体到会的官员都鞠躬行礼,许多人一躬到地。

如同在必须挺身而出拯救祖国于危亡之中,每一个公民都忍辱负重,牺牲自身一切的关键与神圣的时刻一样,我必须发出呼吁,向胸膛里还跳动着一颗俄罗斯的心,向或多或少能够理解崇高这一字眼的人,发出呼吁。

也许,多余的猜疑使我疏远了你们中间一些真诚希望有益于我的人,我也不可能就此不听从他们有益和睿智的规谏。

制定出自己的条件,给一切都标上了价格,甚至使这些价格到达家喻户晓、尽人皆知的地步。这种邪恶风尚,是任何一位国君无法加以纠正的,纵然他比天下所有立法治国的君主都贤明,纵然他设置监察专员竭力限制品格恶劣的官吏的行动,也无济于事。只要我们每一个人还不知醒悟,觉得自己应该如同起义时代人民武装反抗入侵之敌一样,奋起反抗不义,一切都将是徒劳无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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