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死魂灵》(下) 果戈理

【原文】
自然啦,他们之间的交往从此中断了,爱情刚才萌发也随之夭折了。光明只闪现了一分钟,就隐灭了,因此接踵而来的黑暗显得更加阴沉。

在年轻时候他卷入过一桩荒唐的事情。两个酷爱哲学、读了许多各种各样小册子的骠骑兵,一个没有结业的学美学的大学生,还有一个输得精光的赌棍,凑在一块儿想出了筹备一个慈善协会的主意,这协会由一个老奸巨猾的骗子手和共济会会员,也是一个爱好纸牌的赌棍,但又是一个巧言善辩的人担任总会长。

这两个朋友属于郁郁不得志的那一阶层的人,他们心地善良,但是由于为科学、为教育和为将来鞠躬尽瘁造福人类举杯频繁,后来终究都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酒鬼。

这准是一位好学不倦的、致力于科学的教授,他之所以周游俄罗斯,也许是为了收集一些什么植物标本,或者是为了收集一些化石。他立即向来客表示十分愿意在各方面竭尽绵薄。

可是,来客谈及的多半是内心世界的事情。他把自己的身世比喻为茫茫大海中的孤帆,到处被背信弃义的狂风所驱赶;他提到了自己不得不多次更换职务,为了维护真理又屡遭挫折,甚至生命都不止一次险遭敌人的暗算。

紧接在后的是飘出一股馥郁的香水味儿,那是在把麻纱手帕轻盈灵巧地一抖的时候无形中所散发出来的。

他的财政状况看来也并不美妙。可是,那神情、礼貌、态度,却依然如故。他的举止和谈吐甚至显得比以前更加可爱。说话声调更加低柔悦耳,言谈措辞更加审慎温和,仪态风度更加优雅潇洒,在各方面都更加有分寸了。他的衣领和硬胸比雪还要白净,尽管他刚才长途跋涉而来,却不见一丝尘土沾在他的礼服上。连空气也仿佛变得高雅起来:飘逸着一个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常常更换内衣、常常上澡堂洗澡、每逢星期天总要用浸湿的海绵给自己擦身的男子的令人愉快的气息。

对主人的恬淡明哲的不慌不忙的作风他赞不绝口,说这可以使人延年益寿。关于幽居的生活他也讲了一句极其悦耳的话,那就是:这可以在人的头脑里培育伟大的思想。参观了一下藏书室并对藏书通体赞美过之后,他又指出,书籍可以使人免于闲怠。话儿讲得不多,可是句句很有分量。在举动中他也显示出比以前更为知趣得体。他准时露脸,适时告退;当主人懒于开口时,他从不盘问,以免主人难堪;他很乐意陪主人下跳棋,也很乐意沉默不语。

被严寒长久阻滞的春天突然花团锦簇地来临了,于是,到处洋溢着生气。乡间土道泛出了绿色,方才破土而出的青草鲜洁得宛如绿宝石,衬托着一簇簇嫩黄的蒲公英。

处处是散步和玩赏的自由天地。他有时在平坦的山冈顶上信步漫游,眺望那横陈在脚下的溪谷,溪谷里到处还遗留着冰雪融化而成的大片湖水,还耸出着黑黝黝、光秃秃的树林,望上去有如一座座的岛屿;他或者探寻幽暗的去处,走进林谷里去,那儿密密地聚生着树木,树梢上载着沉甸甸的鸟窠,那是聒噪的乌鸦的世界,它们纷纷飞扑着把天空都遮得暗沉沉的。

自然啦,在他的脑海里甚至还立刻浮现出年轻美貌、白净脸儿的未来娇妻的姿影。

好让大家知道,他的的确确生活过,存在过,不像一个什么影子或者幻象那样,在人世间一晃就消逝不见了。

高大苗条的姑娘——那是眼下人烟炽盛的村子里都很难找得到的——使他常常接连几个钟头站着看傻了眼。

全都是雪白的胸脯,雪白的脖颈,个个长着一双杏仁眼,水汪汪的含情脉脉,走起路来骄傲得像孔雀,发辫一直拖到腰眼里。

眼睛里闪闪发光,声音里透着一股感情蒙受侮辱后的激愤。

他的全部生锈发霉的、沉睡不醒的思路变得活跃不安起来。神经的兴奋唤醒了全部感情,突然一下子袭击着这个至今沉溺于无忧无虑的怠惰中的懒汉。

他一会儿坐到长沙发上,一会儿走到窗口前面,一会儿抓起一本书,一会儿渴望思索些什么。这个愿望落了空!在他的头脑里硬是没有思想。他一会儿拼命什么都不想——这努力又落了空!某些零星片断的类似思想的东西,思想的余波和尾声,偏偏一个劲儿地钻出来,从四面八方直往他的脑袋里面挤。


第十三章

三匹骏马在半小时多一点的时间里载着乞乞科夫风驰电掣地驶过了十里路程。

既有关键时刻的大度,勇猛,无比慷慨,处事机敏,却又掺杂着任性,虚荣,自爱和当一个俄罗斯人赋闲没有事干的时候所难免滋生的种种小心眼儿。

凡是在官场上比他走运的人,他一概不喜欢,提起他们来总是竭尽讥刺挖苦之能事。

攻击他颁布的任何一道政令,在他的一切措施和行动中都看出登峰造极的愚昧无知。总之,他喜欢稍微卖弄一下自己的聪明才智。

把一切归罪于某一个敌对的派别,而毫无宽宏大度之心在哪件事情上谴责一下自己。告退之后,他仍旧保持着那种英武伟美足以入画的气派。穿上常礼服也好,穿上燕尾服也好,穿上睡袍也好,——他始终不失英雄本色。在他的身上,从嗓音开始一直到最微小的一个动作为止,全都是威风凛凛的,命令式的,在小官员的心里如果不能够引起尊敬的话,那么,至少也能够引起胆怯。

我的一生犹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我本人即所谓忍耐的化身。至于从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的仇敌手里所蒙受的苦难,则既非言语,也非笔墨所能形容的,因此,在垂暮之年我只求一隅之地,聊以安度余生。

如果在一间昏黑的屋子里,有一幅透明的画一经后面灯光强烈照射突然焕发光彩的话,这幅画的不期出现也不如这个人影那样能够使人震惊,因为这个人影的来临好像是为了辉耀整个房间似的。仿佛有一道阳光和她一起飘洒进了屋里,将军沉郁的书斋仿佛也绽露出了笑容。

像这样纯净、高雅的面部轮廓,除了古代玉石雕刻饰物之外,在哪儿都寻觅不到的。她的身材挺秀、轻盈,像一支箭,使她仿佛比谁都高。可是,这是一种错觉。她长得根本不高。这都是身体各个部分之间非凡的谐和匀称所造成的印象。她的衣衫显得那样合身,仿佛最高明的裁缝在一起商量过怎样更好地打扮她似的。可是,这也只是错觉。其实她穿着并不讲究,只是自有一股风韵罢了;一块未经精工裁剪的一色素净的衣料,只消在三两处给缝上几针,经她一穿,周身自会如行云流水般飘垂着这样一些褶裥,如果把它们和她一起搬上画布,准叫所有那些衣着入时的闺秀相形见绌。如果按照她的模样和她那合身的衣衫上的全部褶裥雕成一尊大理石塑像,人们准会说这是天才杰作的复制品。

这时他已经重又置身于广阔田野和茫茫大地之间,一切都消隐不见,只剩下寥廓的天穹和天际的两朵白云了。

平稳的、装着柔韧弹簧的轿式马车微微颠簸着,继续小心翼翼顺着难以觉察的斜坡往下驶,最后终于沿着牧场奔驰起来,越过一座座水磨,带着轻微的辚辚声穿过几道木桥,悠悠摇晃着走在坎坷不平然而松软的低洼地上。

嘴里咒骂着混账的树和栽树植林的主人,可是偏不愿意把帽子缚牢,或者用手按住帽檐,却一心希望这已是最后的一次,往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倒霉事儿了。

不同寻常的俊美,秀长匀称足以入画的身材,还未消退的青春的鲜嫩气色,细腻光滑的脸庞的处女般的纯洁,使他惊叹。

尽管一丝讥讽的微笑有时赋予这张脸些许生气,它始终还是有点睡意蒙眬的样子。

为了生活丰富多样起见,我有时倒挺希望有一点儿什么波澜:喏,哪怕有一个人惹我生气发怒也好——可是连这个都没有。沉闷,就只是沉闷。

很快在托盘和长颈玻璃酒瓶四周摆上一圈各种各样令人垂涎欲滴的美味。侍仆敏捷地来回走动着,不断用扣着盖的盘子端上一道道不知什么名堂的菜。

他心地挺善良。可是,俄罗斯人就是喜爱尖酸刻薄的字眼儿,如同喜爱喝一杯伏特加酒增强一下胃的消化功能一样。有什么法子呢,天性如此:他不喜爱任何淡而无味的东西。

他那沉重的身子顿时变成了铁匠铺里的风箱,开始通过张大的嘴巴和鼻孔眼发出一阵阵连新派作曲家都很少能够想象得出的音响来:又有鼓声,又有长笛声,又有一种时断时续的、十足像是狗叫的呜呜声。

他们消受了一个惊人美丽的春夜。主人安排了水上泛舟的娱乐。十二名船工挥动着二十四支桨,引吭高歌,载着他们在平静如镜的湖面上飞驶。从湖里他们驶进了一望无际的、两边岸壁微微倾斜的大河,船儿不断碰到横截河面的捕鱼的绳缆。

有时,船工们手里的二十四支桨同时插进水中猛划了一下之后,突然全部往上抬起,于是,小船像一只轻盈的鸟儿,贴在镜子般平静的水面上,自动地向前飞速滑行。

他的嗓音清纯、嘹亮,把最初几段引子唱得如诉如泣,恍如夜莺的啼啭,五个船工应和着,再加上六个船工帮腔烘托,于是,歌声在空中弥漫飘荡,像俄罗斯大地一样无边无际。

昏暗中但听得低低的嘈杂的人声和不知从邻村哪儿传来的一阵阵犬吠声。月儿冉冉升起,笼罩在黑暗中的四周开始给抹上一层亮光,接着一切都给照亮了。

主人在向厨师点明天的菜,名义上是早餐,却完全抵得上一桌午餐。而且点菜点得多么津津有味哟!连死人听见了也准会垂涎欲滴的。

他的思想不是坐在安适的圈手椅里,在壁炉前面烤火的时候预先从容不迫斟酌的结果,而是在工作的地方出现在头脑中的,并且在哪儿出现,也就在哪儿付诸实现。

指点奥妙呀。指点如何掌握经营农业那把难掌的舵,指点如何获取可靠的收入,拥有并非梦想中的而是实有其物的财产,从而既履行了公民的义务,又赢得同胞的尊敬。

多么清晰的头脑,在几分钟里把一切解决得多么透彻。

农民过的生活实在简朴单调;必须使他们见识一下奢侈的享乐,在他们的心中激起高于现状的需求。

【我的书评】
对突然兴起的资产阶级,作者带着鼓抵触,不理解,但是又意识到了这是社会的进步,被迫接受的无奈情绪。这是时代带给作者的思想短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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