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实不解山东四姓为何自矜,而人间又为何重之?”
公元632年一日,唐太宗李世民在宰相房玄龄面前,提及山东四大家族——崔卢李郑,极为不满。
因为最近凡逢婚娶丧葬,他们定会大操大办,极尽奢华之能事,而家道其实早已中落。这分明是打肿脸充胖子,倚靠祖宗的功绩自大虚荣。
在李世民看来,既然德不配位败坏社会风气,那就必须整治。
房玄龄随即安排高士廉等人普查全国世家门第人口,根据纳入世族名录的标准,研判所谓豪门是否名符其实,不符者直接贬斥、除名。
高士廉“只知埋头干活交差,不知领导意欲何为”,很快将《氏族志》初稿呈递上来。
李世民翻开兴致勃勃,看罢却大发雷霆,因为清河崔氏位列第一等赫然在目,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自魏晋南北朝以来,世族门户就是社会地位。朝廷实行九品中正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山东崔氏一向是北方门阀的第一等。
李世民无法再容忍的背后,其实更有深意。他们闭环繁殖,通过血缘和联姻将家族富贵世代传承,那财富的分配和地位的判定由谁说了算,到底谁是天下的主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高士廉总算明白领导打算干什么,重新编纂《氏族志》,皇族陇西李氏被扶至第一等,清河崔氏则落到第三等。
然而,看似突遭洗牌一次,实则筋骨几无损伤,魏征和程咬金等重臣,仍然以娶清河崔氏女子为荣。
这个顶级豪门源自姜姓,是齐太公姜子牙的后裔,以封地崔邑而受姓崔氏,西汉时定居河北清河县,所以称为清河崔氏。
春秋时期的崔杼,在崔氏后裔里最先扬名立万,虽然并不体面。
他一日去参加别人葬礼,却见亡者妻子东郭姜貌美如花,一时不能自制。即使占卜不利忠告在前,仍执意迎娶。
而彼时崔杼辅佐的齐后庄公竟也把东郭姜看上,多次乘崔杼不在家中,与此女行鱼水之欢。得意之余,还把崔杼的帽子赏赐给他人。
看来从古至今戴“绿帽子”的梗,崔杼多少是有贡献的。
面对奇耻大辱,公元前548年的一天,崔杼设局杀死了齐后庄公。但接下来事情的发展,才是真正惊心动魄。
齐太史将弑君一事,从头到尾如实记录在册,被崔杼杀害。其二弟继续这样写,又被害。三弟不为所惧,仍坚持真实记载,崔杼只好作罢。
而南史氏听说史官死了,急忙拿着照样写好的竹简赶来,得到已据实书写的消息后,才放心离开。
可以说崔杼凭一己之丑,成就了齐太史不畏强权、秉笔直书的精神风骨……
清河为崔氏繁衍到汉代的其中一支,代表人物崔琰身材挺拔,仪表堂堂,留下耳熟能详的成语——代人捉刀。
曹操统一北方后,各游牧民族纷纷依附,派使者前来拜见。他却自觉身材短小、形象不佳,顾忌直接出面,会在高大威猛的少数民族面前矮人一等。
于是,命崔琰穿上魏王服饰接待来人,自己扮作侍卫,提刀侧立。见面结束,曹操令人私下询问使者观感如何,对方回答:
“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之人,此乃英雄也。”
而崔琰的堂弟崔林,更不简单。都说“出名要趁早”,但这条显然不适用于年轻时被族人轻视的他。
公元205年,获曹操征召担任邬县长时,崔林穷得连车马都没有,不得已徒步去赴任。
守得云开见月明,32年后他竟官拜三公,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大器晚成”。
东晋衣冠南渡,作为崔林六世孙的崔宏未能及时撤退,却在北方十六国及北魏统治时大放异彩。
他自小便有神童称号,被前秦宗室苻融引为密友。长大又获名人郝轩的“王佐之才”赞誉,入仕后燕政权,历任尚书、左丞等重要官职。
当鲜卑人拓跋珪做掉后燕一朝后,突然发现自己偌大一个摊子,竟然没有像样的国号。遂让下属献计献策,但其草台班子成员普遍文化水平不高:“臣妾做不到啊。”
这时,请来的崔宏终于开口:“过去魏就是一个大国名称,现在我们问鼎北方图谋中原,取这个名字再合适不过。”
拓跋珪大喜,中国历史上辉煌一时的北魏自此诞生。
政权初期,官制、朝仪和律法皆由崔宏设计,他政治上的成功自然荫庇到子女,其长子崔浩,得以早早进入权力中心。
然而,历史和崔氏开了个玩笑。
几百年前,前人崔杼因齐太史的秉笔直言,被钉在耻辱柱之上;几百年后,后人崔浩却因自己的秉笔直言,使族人受灭顶之灾。
公元450年,为了名垂青史,太武帝拓跋焘让崔浩再修《国书》,希望能把本朝的功绩收录进去。
“结果的确没有让人失望”——连皇家的乱伦之事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好大喜功的太武帝虚荣心未得到满足,反而深受其辱。一怒之下,诛杀崔浩及其族人。
盛极必衰,清河崔氏短暂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直至北魏孝文帝汉化改革、推行民族大融合。
通过与统治阶层的联姻,他们逐渐恢复元气,而在后来确立科举的唐代,即使面临统治阶级的打压,仍然屹立不倒。
仅出任宰相一职,就有崔龟从、崔彦昭、崔群、崔郸等同族中人12位之多,更别说一大批当世诗词大家。
崔颢写下“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的名句,清河崔氏还有22人留下300多部传世经典文集。
可以看出,遭到社会唾弃的是那些坐吃山空的酒囊饭袋,有真才实学的崔氏子弟,统治阶级终究还是要用,特权不是完全由联姻获得。
当时间来到宋朝,科举制度平民化盛行,而此时清河崔氏已后继无人,彻底没落人间。
常言道诗书传家继世长,富贵传家终有时,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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