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道柳(散文)

洛南的行道树从法桐到女贞又到日本晚樱,最后又换上了柳树,这种乡土树种似乎更适宜在这里肆意生长的,再度证明了它于这天地间的存在感。
比起疙疙瘩瘩的法桐、枯蔫萎黄的女贞,柳树以其高大、优美的树形和强旺的萌芽力免遭修剪整形的毒手,在一年四季里,它都活得逍遥。
春天是耕耘的季节,但如果你只是匆忙地奔波往来于洛南这个小小县城,那么在充满奋斗的路上,你可能就会错过许多美丽的景色。这美景之一,便是夹岸绵延数里的柳树。春季是季节交替生命最美的轮回。柳树在蓄积了一整个冬天的力量后,和煦的春风将春的气息传递给大地,柳树的根部感受到温度的变化,开始调动养分,苍朽的老树钻出星星点点的黄绿色嫩芽,在黄绿色或褐黄色的小枝上没几天便舒展开来。不过几天,葇荑花序就早早地斜探出了身子,绒绒的互相错落在枝头,在细雨里摇头晃脑,像一个个晨读的小学生。春光明媚时,偶尔有北归的燕子在枝头呼朋引伴,呢喃细语,风一吹,那一树绿色便似沸腾了一般,颜色更加深绿,叶子也更狭长。春与人间的邂逅总是匆匆,却把最美的柳色留在了4月的洛南。
李渔《闲情偶寄》中说道,柳树为纳蝉之所,诸鸟亦集。长夏不寂寞,得时闻鼓吹者,是树皆有功,而高柳为最。但在炎热的夏季,晚上七点之后,才算得上是难得的休闲时光。以八卦桥为中心的南北两路的柳荫下,有锻炼身体的、有乘凉的、有嬉笑玩闹,也有谈恋爱的,还有直播唱歌的。柳树从不吝啬它的枝叶,将绿荫送给穷人,也送给富人。洛南小城的夜生活谈不上多姿多彩,但慢节奏的生活带来的心理上的满足感和安全感,在近几年疫情笼罩的日子里,是最值得贪恋的光景,所谓“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夜晚的凉爽,一半来自月光,一半来自清风。“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元宵节的月色最是多情,不过,此时的柳色在月下却最负盛情。如水的月光泻下一树的繁华,流动的月光跳耀在披针形的叶尖,跳耀在恋人的发梢,跳耀在坑洼的地面,映出轻飘飘的影子,一路摇摇晃晃,一段或喜或忧,或平淡或传奇的美好时光,收藏在夏日月下被风拂过的柳梢里。百岁老人张至顺道长说过,少吃荤多吃素,月光下勤散步,月光下一个人最多两个人静静地散步或者打坐,能吸收天地的精华。柳树似是参透了这个道,化作了袅袅而至的仙子,翩然来到人间历练。
柳叶能预测天气。古谚有“柳条青,雨蒙蒙;柳条干,晴了天”的说法。其实,柳树在阴雨有风时叶片会反转过来,而柳叶的背面是浅绿色的,表面还带一层“白霜”,因此在秋天你会经常看到白色的柳叶。洛南的秋天,雨总是淅淅沥沥的下着。朱红色的仿古凉亭在雾雨朦胧中更加夺目,亭前的柳树垂下深绿的幔帘,与凉亭缠绵相依,粗糙的主干上布满了细小的青苔,在雨水的润泽下,成了阴雨天最富生命力的绿色植物。县河旁护栏上的石狮子娇憨可爱,那护栏下雕刻着的林则徐、郑成功等人英雄事迹的字在风雨中已变得沧桑斑驳。在经历了几场秋雨之后,柳叶渐渐失去了油亮的光泽感,开始慢慢变黄,从饱满到清瘦只用了一个秋的时间。自古逢秋悲寂寥。柳树却是最早发芽,最晚落叶的阔叶树之一,因此,即使是在深秋季节,你也可以看到金黄色的柳叶中夹杂着点点苍绿。白鹭是柳树的意外来客,这种鸟儿在近几年随着生态环境的改善越来越多,但胆小机敏的性格却不喜与人亲近。风吹动柳叶沙沙作响,惊动树上的白鹭,“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情境油然而生。金黄的柳叶儿乘势落入河滩,化成泥、碾作尘,只为来年水草丰茂葱郁、辣蓼开出艳丽的花朵。
冬天的清晨总是醒得比较晚。河面笼着飘飘渺渺的轻雾,未结冰的河面流水潺潺,结冰的岸边冰凌花开满枯草。从下向上望去,垂柳上的冰凌像是天上织女不小心遗失的银线。又冷了几度的天气暗示昨天晚上雪花与柳树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邂逅是个美丽的错误,枝丫上的落雪和地上的枯枝落叶证明来自风的阻力是多么的强大。被白雪覆盖的石楠球滚圆雪白、黄杨和女贞方正井然,只有那千姿百媚的柳树,旁逸斜出,交错缠绕,柔软垂顺,自有天然态,主干刚劲挺拔,小枝轻盈曼妙,刚柔相济,力与美的完美契合使它千百年来备受文人骚客的青睐。地上或大或小、或肥或瘦的脚印打破了原本规则的雪地图,太阳一出来,留下深深浅浅的坑。阳光给柳枝上覆的白雪镀上了一层金色光泽,那柳树变得更加耀眼,太阳的温暖融化了柳树上的冰雪,仿佛已经能看到柳树淡黄色的新枝上冒出的芽点。
柳树作为一种极为常见的行道树,把洛南的四季装扮得十分美丽。有人曾经问我最名贵的树是什么树,我一时语塞,因为,名贵这个词用在这里不太恰当。生命都是值得被尊重的,只是它们被人类赋予了各种各样的比如食用、观赏、文化、科研、生态等于人们有益的价值。其实,生命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每个植物都有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遗传密码。于我而言,柳树是我生活工作的小县城里分布较广的乡土树种,它承载了家乡的乡愁情感,拼凑起很多模糊的记忆碎片,是匆匆的时间长河里纯粹而鲜活的坐标,是平凡岁月里最美的风景。
愿冬去冰须泮,春来柳色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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