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是先秦时期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和学家,他继承和发展了老子“道法自然”的思想观点,把“道”与“人”紧密结合,使“道”成为人生所要达到的最高境界。与老子比起来,庄子的讲述方式更带有诗话情调和文学语言,把深奥的哲学思想文学化、寓言化,从而使他的观点具有一种俯仰天地的独特魅力。
余秋雨先生曾给先秦的诸子百家在文学意义上做过一个排名,他认为,第一等级:庄子、孟子;第二等级:老子、孔子;第三等级:韩非子、墨子。由此可以看出,余先生对庄子很推崇,认为庄子是“先秦文学的冠军”,“他最杰出之处,是用极富想象力的寓言,讲述了一个又一个令人难忘的故事,而在这些寓言故事中,都有一系列鲜明的艺术形象。这一下,他就成了那个思想巨人时代的异类、一个充满哲思的文学家。”
庄子一生著书十余万言。他的哲学思想和文学艺术全部体现在《庄子》一书中,这本书其实是他和他的门人共同完成的。这本书的出现,标志着在战国时代,中国的哲学思想和文学语言,已经发展到非常玄远、高深的水平,对后世也产生了很大影响。郭沫若先生曾评价道:“不仅晚周诸子莫能先,秦汉以来的每一部中国文学史,差不多大半是在他的影响之下发展的:以思想家而兼文章家的人,在中国古代哲人中,实在是绝无仅有。他那思想的超脱精微,文辞的清拔恣肆,实在是古今无两。”
庄子以异彩纷呈的寓言,奇幻谲诡的想象 ,雄浑壮美的审美意趣,给我们讲述了一个又一个汪洋恣肆、机趣横生的故事,通过这些大象无形、大音希声的故事,使我们对人生、对生活有着深刻的人生思辨和清醒的理性认识。
近来读了庄子的几则寓言故事,发现他对于“鱼”这个意象情有独钟,通过对一条条不同境遇下的“鱼”的描写,把深奥的人生道理很形象生动的呈现出来,让人感觉到,我们漫长曲折的一生,不过是他笔下的“三条鱼”。
下面,我们通过少年、中年和老年,来看一下这“三条鱼”。
少年,是“北冥之鱼”。
这条鱼是庄子所有故事里最著名的一条鱼,出自《庄子》的第一篇《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北方的海里有一条大鱼,名字叫鲲。鲲非常巨大,不知道有几千里长;变化为鸟,名字叫鹏。鹏的脊背,不知道有几千里长;当它振动翅膀奋起直飞的时候,翅膀就好像挂在天边的云彩。这只鸟,大风吹动海水的时候就要迁徙到南方的大海去了。
就像一首《少年逍遥游》的歌中唱到的那样:“曾经年少不低头,万丈豪情酿烈酒,白马西风追星斗,倚天长剑刚好斩匪首。”每个人的少年时期,都是豪情万丈,都憧憬着骑马仗剑,就像北冥的那条“鲲”,能摆脱父母老师的束缚,无忧无虑地到南冥,化身“鹏”,扶摇直上九万里。
鲲和鹏看起来是无拘无束的,世界是那么美好,彷佛都为我们敞开了胸怀。年少的我们,是那么的纯粹自然,也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束缚,每日上学、玩耍,不会为生活忧虑,不会为生计烦恼,不会为名利所累,就像李白在《少年行》中所写的那样:“君不见淮南少年游侠客,白日球猎夜拥掷。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
少年的杜甫,曾经是一个高富帅,出身富贵,聪慧过人,“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和同龄孩子一样,能灵巧地攀上果树摘果子,快乐而又自信,梦想着长大之后,能“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有着勇于攀登、傲视一切的雄心壮志和蓬勃向上的朝气,过得快意而充实。
少年的人生,真的太美好了。
“涛涛江河汹涌淘尽男儿的梦,曾经海阔天空昂首莫回头,痴笑轻狂任我潇洒少年游。”少年,是人生最美的季节,是一切美好的开始,然而,曾经年少的我们,终究都是要长大的。成长的过程,总会遇到很多烦恼,很多忧愁,曾经“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我们,鄙视一切,藐视一切,到头来,却不得不为名利低头,为五斗米折腰,这个时候,我们不得不迎来艰难的中年时期。
中年,是“濠梁之鱼”。
这条鱼出自《庄子·秋水》,说的是庄子与惠子在关于鱼的快乐上展开了一场辩论: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庄子和惠子一起在濠水的桥上游玩。庄子说:“鲦鱼在河水中游得多么悠闲自得,这是鱼的快乐啊。”惠子说:“你又不是鱼,哪里知道鱼是快乐的呢?”庄子说:“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儿是快乐的呢?惠子说:“我不是你,固然就不知道你的想法;你本来就不是鱼,你不知道鱼的快乐,这是可以完全确定的。”庄子说:“请你回归最开始的设定,你说:‘你哪里知道鱼快乐’这句话,就说明你很清楚我知道,所以才来问我是从哪里知道的。现在我告诉你,我是在濠水的桥上知道的。
鲁迅先生曾写道:“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家隔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鲦鱼是否真的快乐,庄子和惠子都不知道,两人争辩了半天,其实都是在猜测。
俗话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人到中年,烦恼扑面而来,曾经少年时仗剑闯天涯的梦想,已经渐行渐远了。孩子的教育,老人的赡养,夫妻的暗战,职场的升降起伏,日渐增高的血压血脂血糖,还有可能是压倒最后一根稻草的房贷车贷,都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每个中年人,都在努力地活着,就像河里的鲦鱼,别人觉得自己很快乐,日子过得很美好,但只有自己知道其中的甘苦。
每个中年人都曾经拥有过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梦想,然而,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会碰得头破血流。就像一生自诩“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李白,尽管怀揣着“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冲天抱负,凭着一手锦绣诗词,被唐明皇召为翰林供奉,本以为就此走上达济天下的道路。殊不知只是成为了一条朝廷圈养的景观鱼,整日陪伴在各种筵席上,奉命做一些锦绣文章罢了。不得已,被“赐金放还”,再次遁入江湖,最终,还因为站错了队伍,一度陷入永王谋反的政治案件之中,险些死于狱中,只得留下了“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的无限感慨。
中年,是一条不归路,没有人能逃避的了,我们只能硬着头皮,勇往直前。
人到中年,难免会遇上不顺遂的事,难免会遇上不公平的事,唯有看开人生,看淡自己,看透别人,从那些不顺遂的事情中解脱出来,才能以不凡的经历度过这平凡的一生,就像辛弃疾在《贺新郎·濮上看垂钓》中写到那样,“惠子焉知濠梁乐,望桐江、千丈高台好。烟雨外,几鱼鸟。”
没有几个中年人能达到这种境界,若要像辛弃疾那样看开看淡看透,那就意味着你离老年不远了。
老年,是“相忘之鱼”。
这是条无奈之鱼,出自《庄子·大宗师》: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泉水干涸了,鱼儿们只能待在快要干枯的陆地上了。干涸了,就是陆地了。这个时候鱼儿才想起互相帮助来。相互对着呼吸,以给对方些湿气,相互浸润在对方所吐出的泡沫中,以能维持生命,这都不如相互忘记在江湖中。与其赞叹尧讽刺桀纣,不如把好恶之心都忘去而归之于道。
年少轻狂的时候,我们认为人生必须是波澜壮阔的。人到中年之后才发现,能够归于平淡真好。老境已至,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尔虞讹诈都看开看淡看透了,所有不顺的不平的不凡的,都随风而逝了。一生真的不长,尽管有时候我们会觉得人生很漫长,而事实上只要你细细去想,就会发现儿时的模样仿佛就在昨天,一抬眼一切都发生了巨变。那些被遗忘的,那些令人哀伤的,那些快乐的,那些美好的,都随着一个人的成长被慢慢淡忘。
杨绛先生曾说过:“你的年龄应该成为你生命的勋章,而不是伤感的理由。人生,一站有一站的风景;一岁有一岁的味道。无论别人如何待你,都要好好珍惜自己。对得起内心的那一抹骄傲,在自己的世界里独善其身,在别人的世界里顺其自然。”放弃曾经的执着,以全新的自我迎接世界。曾经一些相濡以沫的感情或情愫,现在或是将要不能完好无缺地进行走下去时,选择把这份感情放在在汪洋一般的人潮江湖中,保留着回忆时应有的新鲜度,让它脱离现世的一切烦恼,永存于心。
相濡以沫,是因为需要;相忘于江湖,是因为无奈。就像经历了状元及第、武皇篡权、唐隆政变等等风云变幻,最后在开元盛世即将终结前平安落地的贺知章,在老境将至,告别庙堂,回到故乡,几多沧桑,几多迟暮,变的是心境,不变的惟有那口乡音。村口几个孩童们笑嘻嘻地望着贺知章:“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童言无忌,季真有感。刹那间,他情不自已,涕泪横流,山还是那座山,青松不老苍翠如盖;门前的那面镜湖水,春光依然波光潋滟,而故乡却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故乡了,彷佛是一场梦,到头来,还是相忘于江湖了。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复杂、曲折而又漫长的,就像庄子的“三条鱼”,尽管残酷,却说明了人生真相,值得好好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