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纪念著名作家杜鹏程先生诞辰100周年。
哦,这就是灵官峡。
穿过凤县县城,沿嘉陵江而上,约莫快到陕甘交界的时候,我终于来到了灵官峡。灵官峡是嘉陵江上游第一道峡谷,316国道、宝成铁路穿峡而过,自古以来为秦陇咽喉之地。灵官峡峰秀水美,谷静幽深,水碧滩清,峡内峡天一线,奇峰林立,怪石各异。溯溪而上,涓涓溪流时而从峭壁危石之上奔腾而下,声势浩大;时而隐入地下,潜入山石缝隙之中。各种植物遮天蔽日,林木花草生长茂盛。置身这里,能感受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险秀俊美。
1952年7月,宝成铁路开始修建,这是中国第一条电气化铁路。这条铁路跨越渭河,穿过秦岭,沿嘉陵江经过甘肃省后穿过大巴山区,到广元站继续向西南,过剑门山进入四川盆地,经过绵阳、德阳两市到达成都站。1954年,杜鹏程同志在北京遇到了他在西北野战军工作时的老首长王震将军,当时王震已调任铁道兵司令员,就建议杜鹏程到宝成线建设工地看看。于是杜鹏程便与铁路建设结下了不解之缘,多次深入到宝成线建设工地进行采访,与筑路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以饱满的热情和昂扬的斗志,用如椽巨笔写下了一组反映宝成线建设的作品,其中有长篇小说《在和平的日子里》,短篇小说《工地之夜》《夜走灵官峡》《第一天》《延安人》《年青的朋友》以及散文《英雄的事业》等,其中尤以《夜走灵官峡》最为著名,这篇小说后来被收入初中语文课本,成为几代人不可磨灭的记忆。
1957年12月31日晚,在成都一个小旅馆里,正在为宝成线通车进行专题报道的杜鹏程在翻阅采访日记时,突然灵感袭来,乘兴一口气完成这一短篇,第二天元旦就寄给了《延河》,后经刊出,轰动全国。
初夏时节,当我站在这里仰望这座雄伟的大峡谷,看着古岩上的小草,灰暗的苔藓,听流水湿湿的声音掠过,眼前却好似又回到了那个“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天地间雾蒙蒙的一片”的冬季,又回到了那个“点点昏黄的火球,看不清天空里蛛网似的电线,到处都是冒着风雪劳动的人”的火热年代。可以想象,在那样一个大雪纷飞、风冷刺骨的冬季,作为一名曾经是军人的记者,杜鹏程是如何克服难以想象的困难,满怀革命的激情和战斗的热情,在崇山峻岭之间奔走采访,亲眼目睹了驻扎在宝成铁路建设工地的筑路工人,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忘我劳动的,他们用铁肩大义铸就了“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的“宝成精神”,成为激励一代又一代人们砥砺奋进、顽强拼搏的精神财富。而杜老,正是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亲历者、见证者,也是这一精神的创造者、感召者,他用澎湃的激情和生花的妙笔,通过一个小小的侧面为那个英雄的群体树碑立传,让后来的我们去敬仰和传承。
作为我国南北分界线的秦岭,东西绵延四五百公里,独特的地貌构造孕育了很多大峡谷和峪口,比较有名的就有金丝峡大峡谷、秦岭大峡谷、终南山大峡谷等十多个大峡谷和箭峪、黄峪、西峪、桐峪等两百多个峪口,这些大自然鬼斧神工创造的千姿百态的自然景观,沟壑无数,河流蜿蜒。站在这里,仰望天空,深深地呼吸,脚下是古人曾经走过的山路,远方是先贤们曾经眺望过写满诗篇的山岭,而眼前彷佛还晃动着他们登高赋诗的身影,而那些飘忽的云雾、飞掠而过的鸟群、枝头摇曳的树叶仿佛也都在讲述着秦岭的厚重,叫你魂牵梦绕,难以忘却。
坦率地说,作为秦岭山系的上众多峡谷之一的灵官峡,本身并不出名,就像山西永济的鹳雀楼、湖南岳阳的岳阳楼、安徽滁州的醉翁亭、湖南长沙的爱晚亭等,他们本来都籍籍无名,然而有了王之涣的“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欧阳修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以及杜牧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等等名震古今的千古绝句加持之后,这些原本偏安一隅、藏在深闺人未识的的无名楼亭一跃成了“中国四大名楼”“中国四大名亭”,正是有了这些流传千古的名篇佳作的广泛传播,让它们在众多楼亭中脱颖而出,成为无数文人骚客、平民百姓观光浏览、追思先贤、抒发情感的好地方。杜老的这篇《夜走灵官峡》之于秦岭上的这座大峡谷,就像《登鹳雀楼》之于鹳雀楼、《岳阳楼记》之于岳阳楼、《醉翁亭记》之于醉翁亭、《山行》之于《爱晚亭》,一下子让这座大峡谷名扬天下,四海皆知,在秦岭众多的大峡谷中脱颖而出,成为““感动中国几代人的地方。”
当然,这种类比并不完全客观,我以为杜老的这篇《夜走灵官峡》比上述的这些名篇佳作更为可贵,因为无论是王之涣、范仲淹还是欧阳修、杜牧,他们的笔触仅从个人的感受发出,描写的都是个人眼睛里的自然景观、个人情感,表现的都是古代文人士大夫们的小情小调,而杜老的这篇文章,是走进了普通筑路工人战天斗地的火热工地,在一个“一条小路通到绝壁上的石洞里”,通过“我”与一个叫“成渝”的小孩的对话,描写了孩子的父母以及千千万万个筑路工人在风雨交加的秦岭深山,为建设这条连通南北的交通大动脉所付出的艰辛劳动。正是有了这些筑路工人的几十年的努力,才有了如今四通八达、贯通东西的铁路大动脉,为国家建设和人民幸福做出了贡献。这篇小说所表现出来的对劳动的赞美、对普通劳动者的讴歌,格局比那些诗文要高很多。
如今,距这篇文章发表已经63年了。63年来,还有无数读者在拜读它、学习它,网上还有很多人在讨论它、评论它,说明了经典的魅力。
今年是杜老去世30周年,也是他诞辰100周年。作为曾经的延安抗大学员、新华社随军记者、陕西作协会副主席、中共十二大代表,也是我的渭南老乡。他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是波澜壮阔的一生,是为人民尽情讴歌的一生,就像路遥评价的那样:“在和他同时代的作家中,杜鹏程是少数属于敢踏入‘无人区’的勇士,并敢在文学的荒原上竖起自己标帜的人物。”
站在灵官峡的峡谷之上,任峡内的大风吹过,任峡底的激流奔泻,我忍不住再次咏读杜老这篇不朽的名篇:“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半尺多厚。天地间雾蒙蒙的一片。我顺着铁路工地走了四十多公里,只听见各种机器的吼声,可是看不见人影,也看不见工点。一进灵官峡,我就心里发慌。这山峡,天晴的日子,也成天不见太阳;顺着弯曲的运输便道走去,随便你什么时候仰面看,只能看见巴掌大的一块天。目下,这里,卷着雪片的狂风,把人团团围住,真是寸步难行!但是,最近这里工作很紧张,到处都是冒着风雪劳动的人。发电机、卷扬机、混凝土搅拌机和空气压缩机的吼声,震荡山谷。点点昏黄的火球,就是那无数的电灯。看不清天空里蛛网似的电线;只见运材料的铁斗子,顺着架在山腰里的高架索道,来回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