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女词人李清照聪明早慧,棋琴书画无一不精,又天生敏感,所以她笔下的女儿形象天真烂漫、敏感纯洁,很是传神,比如这首《点绛唇•蹴罢秋千》: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仔细品下这首词,很有意思,她不写女儿们如何在万紫千红的大好春光里如何在秋千架上肆意玩耍,裙袂飞扬,却只选取了姑娘家荡完秋千的片刻,拭去额上晶莹的汗珠,整理下被汗水浸湿的春衫,忽然间发现有客人来访,来不及整理头上的金钗,穿上袜子,就赶紧溜走回避,临到门口,“却把青梅嗅”,借以暗瞅来客何人。
是那位客人来访呢?词人没有明说,可从这位少女怕见又想见、想见又不敢见的微妙心理以及借“嗅青梅”这一细节掩饰自己、“倚门回首”的微小动作来分析,不消说,肯定是心上人来了。
这首词描写的是什么时节呢?从“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一句不难分析,肯定是早春时节,花儿还未开全,草叶尖上还有露水,但毕竟是春暖花开,厚衣裳肯定穿不住了,由干荡秋千时用力,出了一身薄汗,这份娇弱美丽的神态恰如在娇嫩柔弱的花枝上缀着一颗颗晶莹的露珠。
什么叫好词?这就是好词,风格明快,节奏轻松,寥寥四十一字,就把一个纯洁烂漫,感情丰富又暗自矜持的少女形象刻画得惟妙惟肖。李清照婉约词宗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
这首词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最后一句“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特别是这个“嗅”字,简直妙不可言,把一个少女惊诧、惶遽、含羞、好奇以及爱恋的心理活动,栩栩如生地刻划出来。
早春时节,青梅花开,一簇簇花儿白如霜雪,在蓝天的印衬下显得份外优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嗅着青梅,瞅着情郎,这画面想着都美。
什么是春天?一千个人有一千种回答。我以为,春天是喜鹊从枝头划过长空,是柳梢披着朦胧的面纱,是孩子吹动的五彩斑斓,是少女心意荡漾的梦想。春天是花苞正在孕育,小草努力破土,麦苗悄然返青,是桃花敞开的心扉,是细雨拨弄的琴弦,是春风轻盈的舞蹈,是冰雪消融后泥土的芳香。
感知春天的方式很多,有视觉上的,如“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有听觉上的,如“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有味觉上的,如“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有触觉上的,如“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山光物态弄春辉,莫为轻阴便拟归”,当然,也少不了嗅觉上的,如“朝霏作雨连天湿,春气熏人到骨香”“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等等。对于春天的描写,人们调动了自己的各种感觉器官,穷尽了自己的想象,倾注了各种情感因素,不吝各种笔墨去描写。
春天最先感受到的是什么?我以为,春天最先嗅到的是气息,空气里那种清新的暖融融的气息,满园春色无限芬芳的气息,和风细雨润物无声的气息,这些气息让你感受到春的来临,然后才是眼睛看到的繁花似锦,满树苍翠。
开元十四年(公元726年)春,李白准备要离开逗留了半年的金陵,到扬州去谋生,临别之际,几个朋友在酒肆设宴送行,酒酣之际,李白写下了一首《金陵酒肆离别》: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春风吹起柳絮,酒店满屋飘香,吴姬捧出美酒,劝我细细品尝。金陵年轻的朋友们,纷纷赶来相送,主客畅饮频频举杯共尽觞。欲走还留之间,各自畅饮悲欢,请你问问东流江水,别情与流水,哪个更为长远呢。
这首诗最为人称道的是开头一句“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和风吹着柳絮,酒店里溢满芳香,吴姬捧出新酿的美酒,劝客品尝。“金陵”点明地属江南,“柳花”说明时当暮春。在柳烟迷蒙、春风沉醉的江南三月,诗人一走进店里,沁人心脾的香气就扑面而来。这个“香”字很传神,既说春花盛开,芳香扑鼻;又说酒香飘屋,香气袭人;还说吴姬打扮得花枝招展,涂脂抹粉,“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由物及人,把店内店外连成一片,置身其间,真让人如沐春风,令人陶醉,让人迷恋。
诗仙就是诗仙,仅凭起首头一句,就能让人春心荡漾,浮想联翩。
嗅觉是一种由器官感受的知觉。人们对事物的认识,是调动视觉、触觉、味觉和嗅觉等一切感知器官共同参与完成的,比如杜甫的这首《绝句》: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春日迟迟,江山秀丽,燕子啄泥,是视觉上的感知;清风徐徐,是触觉上的感知;花开芬芳,草木清新,是嗅觉上的感知,而泥土之“融”、沙砾之“暖”,飞燕的轻盈、鸳鸯的娇慵,就不是五官的感觉,而是心里的感知。诗人无须触摸闻嗅,便能想象出泥土的松湿和沙砾的温暖。任何一个读到这首诗的读者,都可以勾勒出一幅春日美景:阳光普照,水碧山青,草木复苏,万象更新,清风拂面,送来百花的芳香,带来春草的清馨。河滩上,溪岸边,冰雪融尽,泥土潮湿而松软,燕子轻盈地飞来飞去,衔泥筑巢,呢呢喃喃。水暖沙温,美丽多情的鸳鸯相依相偎,恬然静睡,十分娇慷可爱……
这种由外而内,由表象而到心理的描写,可见诗圣非凡的功力。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者六七人,浴乎沂风呼舞雩,咏而归。”在这春暖花开的时节,最适合到户外去,让日儿轻晒着,风儿轻吹着,雨儿轻洒着,看漫山遍野不知名的野花怒放,听清脆鸟鸣,嗅阵阵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