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樱一梦 (3)

我们到达姬路的时候关西的樱花就已经开始落了,天空飘着时有时无的细雨。这种天气像极了江南。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叶嘉莹讲秦观的时候说:“他的感觉最敏锐,最纤细,最容易被触动,能写出对美好的光阴、美好的花朵的那份爱惜和珍重;写出对不能够长久保留的美好的东西的哀婉和叹息。这就是秦少游之所以为 ‘词心’ 的缘故。”

虽然不知道秦观所见到底是什么花,但这两句仿佛写的就是樱花,写得如此柔软轻盈,写得人心中一动,好像感觉到紫霞仙子对着至尊宝的心流下了一滴眼泪。

秦观的这首《浣溪沙》我永远只能记得这两句。在上海久居,才见得到细细密密若有若无的雨。印象中我们北方的雨不是这样的,是洒脱而澎湃的,是大朵大朵乌云激荡出的开怀的笑声遍布天地,笑过之后天清气爽——然后阳光清脆地照在红的花上,明艳艳火辣辣地像是一口二锅头。印象中没有一个出生在长江以北的诗人或是词人能写出这样的诗句。秦观的好朋友苏轼说:“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苏轼是四川人,秦观是扬州人。同样是对美好而短暂的光阴的顾念,河南人宋祁只说 “ 长恨浮生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感觉只要喝一杯,睡醒了就能不再去怀念。苏轼64岁,宋祁63岁,秦观只活了51岁。可见有一颗林黛玉的心就是可能活不长的,是以金庸老先生借乾隆送陈家洛的佩剑玉刻上说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大概是用文艺的方式来表达这个意思?还是苏轼说得好,“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然而什么有什么是 “吾之所有”呢?好像并没有什么是“吾之所有”,吾乃一无所有之人,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吾可与子共适。此间吾心同君心,同天下人之心,天下间,实无我亦无君。

我是不是扯得有些远?那明天继续说说姬路的樱花吧。

 

附:

浣溪沙 秦观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玉楼春 宋祁

东城渐觉风光好,榖皱波纹迎客棹。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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