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王维很顺,顺到十六七岁就名满京华,顺到二十三岁就中状元,顺到给安禄山叛军做了一年伪官,唐朝收复失地平定天下后,仍赋予他高官厚禄,官至中书右丞。46岁时,王维开始经营他的辋川别墅,亭台楼阁不断扩建,成就了后来蓝田辋川二十景。这些都是他的幸运。但在这娑婆世界,有多少人不是在红尘煎熬?其实王维也一样,不然他后来也写不出那么空灵的诗歌。
他少年丧父,是母亲带他回到舅舅家长大,他中年丧妻,夫妻恩爱竟然不久长,他后来一直没有续娶。他膝下没有一个儿女,他把所有的苦闷都寄情山水。佛法拯救了他。母亲一直礼佛,所以给他取名王维,字摩诘,号摩诘居士。维摩诘是古印度一位在家居士,学识渊博,后成佛。其实王维也不知不觉沿着父母的期望,在佛法的启发和安慰下,走完了自己的一生,有诸多幸运,也有诸多苦难,其中滋味,只有当事人自己体悟得真切。世人都习惯用自己的感觉去评说他人,没有不偏颇的。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了解另一个心灵,只是一知半解而已。每一个心灵都是孤独的,每一个人都在孤独地行走。
王维是个单纯的人。只有单纯的人才可以在文学的土地上深耕出奇异的花朵。他不是政治家,否则也不会那么缺乏政治敏感性,当安禄山叛军攻入长安,别的人都迅速四散逃离,他是在安排好家里一应事务后,还穿着整齐的朝服出城,叛军不抓他抓谁呢?
为了不做叛军的伪官,他忍着反胃的感觉,吃下已经馊了的饭菜,希望自己病倒,或许叛军就可以放过他。他被拉去治病,好了还得当官,继续他在唐朝廷的职务-给事中。他太有名气了,诗写的太好了,没有人不知道,安禄山更清楚。
他多么思念朝廷,忠君爱国的思想已经扎根在他那一代文化人的思想深处,他偷偷写了思念朝廷的凝碧诗,并读给偷偷来看望他的朋友裴迪,《闻逆贼凝碧池作乐》:“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裴迪带回去传播了开来,这是他后来没被杀头,还很快官复原职的重要原因。
然而,官复原职并一路上升至中书右丞的王维,一直受到良心的谴责。做过伪官是他职场生涯最大的败笔。时任皇上不嫌,但挡不住群臣的窃窃私语。其实在做太子中允时,他就递交过辞呈,准备回归辋川田园,但唐肃宗不同意。63岁了,也是为了换得弟弟王缙能回京任个职务,不再辛苦外任他乡,王维再次提交辞呈。春天提交辞呈,5月批复同意,7月王维就在辋川去世,非常遗憾。
王维是一个诗人,他最渴望的生活就是归隐田园,与好朋友唱和山林。他在辋川别墅呆的最长的日子,应该是给母亲守孝的27个月,后来就是断断续续为官期间。听说唐朝有一个好处,朝廷官员多处于半官半隐状态,一会儿做官,一会儿住进终南山。为官期间,官员们都可以频繁出入山林。简直想象不来,唐代的大气、包容和自由,难怪它有“九天阊阖开宫殿 ,万国衣冠拜冕旒”的豪迈。
王维生在盛唐,他是幸运的,但他又是不幸的,那个时候的读书人只有“学而优则仕”一条路可走,他这个没有政治敏锐性的人,竟然也被时代裹挟着官至四品下高官,算是文化人里很幸运的一个,但官场毕竟是官场,唱和几句诗他很在行,对勾心斗角他厌倦至极,但也不得不在期间沉浮。
从他优美的田园诗里,无数次看到“空”字的出现:“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秋槐落叶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州”、“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他让自己的心灵静了下来,静到可以听到每一片叶落,静到可以“行到水穷处 ,坐看云起时”。佛法也讲究一个“空”字,“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不异色,色不异空”(《心经》)。佛说,能在滚滚红尘里实现自我拯救,实现自我心灵的宁静、澄明、超然物外,就是自了汉。王维有很高的佛法修为,他努力修“真如自性本体”,他是自了汉,这种境界不是我们一般人能到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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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林wx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