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购了江献珠的《钟鸣鼎食之家——兰斋旧事与南海十三郎》。这书以介绍太史第的美食为主,兼及了作者祖父江孔殷与叔父南海十三郎的事迹。读书之余,我又把电影《南海十三郎》找出来看了一遍。仍然十分感动,某些情节仍然让我热泪盈眶。
但是,因为读了江献珠的书,我逐渐分辨清楚了,话剧和电影演的,是“艺术的”南海十三郎,和历史上的真实人物,有不小的距离。
南海十三郎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粤剧剧作家,也是电影编剧导演,红极一时,颇负盛名。二战时奔赴前线,劳军演出,尽了中华男儿的报国之责。战后却不能适应新时代的文艺需求,或者说不能适应流俗,渐渐落伍失势,穷困潦倒。回乡时在火车上因某种事故,被人挤了出去,从高高的桥上摔下,伤了脊骨,得了精神分裂症。病情时好时坏,最惨时流落街头,茫然无知。
因为江家衰败,晚辈们自顾不暇,不能很好地照料他,但也尽可能地给予帮助。戏曲界、电影界、新闻界对这位过气名人也时有关注和关照。所以,他以病残之身,能够从五十年代活到八十年代,享寿七十多。
十三郎经过几次治疗,病情有过几次好转,也曾经加入侄女的教会,虔诚修行。但是,江氏家族、艺术界、新闻界甚至包括他自己,都有过多的期待,希望他东山再起,写剧赚钱,重振事业。但十三郎身体衰弱,稍稍一用功一努力,或者稍稍一有挫折和冲突,病情就会反复,重新发疯住院。他自己在忏悔文章中就写过,自己以前混在名利圈,有名利思想,被名利诱惑,也被名利惩罚了。实际上,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家族和社会也给了他太大的压力。大家帮助了他,也压迫了他。既希望他好起来,也希望他多做一些事。他最后能活到七十多,说明帮助力是主要的,压迫力是次要的,这很值得我们读者欣慰。
话剧和电影塑造的那个南海十三郎,大部分都有事实依据,但在关键的一些点上,有了神妙的艺术加工。
十三郎和薛觉先有多年的艺术合作,但电影给他们加了料。薛觉先说自己只演大仁大义的戏,十三郎便说自己只写有情有义的词。这几句话说得慷慨激昂,感人至深。但却是“可能有”,而不是“必然有”。
十三郎向唐涤生传道,说“学我者生,像我者死”,这话很高明,但似乎是从齐白石或者某个画家那儿借来的。唐涤生立志说,要让文章有价,这话掷地有声,但可能也是巧妙的虚构。
十三郎年轻时追过一个女孩莉莉,浪迹上海两年,这事是真的。他落魄时重遇莉莉,对方已经认不出他,他因此跳车自杀。这事就应该是虚构了。十三郎在香港曾有一位同居女友,生活了多年,后来分手。可见,十三郎并不是那种痴情到从一而终的人。
剧中另一个妙笔是“雪山白凤凰”,江献珠的书里并没有提到十三郎有这个事,应该也是编剧的虚构。所谓“雪山白凤凰”是一张白纸,十三郎硬说上边画了雪山和白凤。别人都说他疯,但有一个小乞丐从纸上看到了美妙的画。
“雪山白凤凰”很可能是另一个疯子的事。第一个故事是半夜用英语报警,说自己鞋丢了,警察去处理,见到了这个人。第二个故事是小乞丐认出了白纸上的画。第三个故事是疯子冻死街头,白纸放在身边,老警察把“雪山白凤凰”盖在他脸上,又买了双鞋给他穿。虽然这疯子也是谢君豪演的,也以“南海十三郎”的面目出现,但实际上他可以是另一个天涯沦落人。
话剧演出时,江家后人去看,感情上接受不了南海十三郎冻死街头的虚构结局。因为十三郎虽然有多次流浪街头的经历,但也多次得到救治,晚年实际上是在医院平安去世的。江家人虽然对他关心不够,照料不够,但也尽了最大的努力。
如果仔细看的话,电影里的故事是由街头落魄的说书人讲出来的,是某个人心目中的十三郎故事。丢鞋子和冻死街头的“雪山白凤凰”故事则是警察讲出来的。说书人就是当年的小乞丐,他也接触过“雪山白凤凰”。只能说,他们两个人把“雪山白凤凰”当成是“南海十三郎”了。是耶?非耶?
电影的结尾,说书人遇见一个飘飘若仙的新十三郎,或者说新白凤凰。如梦如幻,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