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认得几种鸟的。比如麻雀,灰喜鹊,花喜鹊,戴胜,珠颈斑鸠(好长时间我认为是野鸽子),当然还有白鸽和燕子。有几种鸟我拿不准,比如乌鸦,我曾经一律把乌黑黑的鸟都当作乌鸦,后来知道有一种鸟叫乌椋,我就迷糊了。比如翠鸟,家乡池塘边的芦苇上倏忽飞来飞去的小小的鸟儿,它真的是翠鸟吗?还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还有小鸊鷉、白鹭,在湖水里游来游去,在湖面上盘旋,我实在不敢确认,我又没近距离观察过它们的体羽和喙,其实即使我真看清楚了又怎样,除非旁边有鸟类学家告诉我说这就是小鸊鷉和白鹭。还有儿时从来只闻笃笃声而未得见真身的啄木鸟。
所以我向来崇拜博物的人,看到什么植物就能叫出名来,看见什么鸟就知道是什么鸟,而且还能用专业的术语去描绘它们。你让我去描绘一只麻雀试试,我除了能说出它们的羽毛是褐色的之外,啥也说不出来,语言极度贫乏苍白。可是我也真的喜欢看鸟。小时候,冬天看村里的男孩子在屋檐下掏麻雀窝,这么残忍的事情,我也觉得兴奋莫名。语文课上读《闰土》,讲如何在冬天捕鸟,也很想如法炮制,真的好想好想拥有一只鸟,属于自己的。在芦苇荡里发现一窝鸟蛋,会激动的手足无措。或许在孩童最质朴的感观里,鸟象征着自由自在,神秘不可捉摸。
在丛林或者草地上看到鸟儿,也会驻足观看,发呆了一般,等回过神来拿出手机想拍照时,它们就会嫌弃我一般地飞离。学校里树多,鸟也多,灰喜鹊和花喜鹊是常驻,叽叽喳喳啸聚来去还喜欢惹是生非。有一段时间我喂流浪猫,每次唤猫过来把猫粮放下的时候,它们就聚到旁边的树梢上对猫大肆嘲笑,有时候过分到冲下来抢猫粮吃。它们一个个都是肥嘟嘟的体型硕大,也好意思干这样的事情。但和它们又讲不清楚道理,只能站在旁边守护者不让流浪猫受欺负。
有一次经过一棵叶落殆尽的乌桕树,树梢上一只胖胖的鸟正对着另一只鸟点头哈腰巧舌如簧。我一见莞尔,这都深秋了,鸟还在求偶?见有人围观吃瓜,那只鸟羞赧了一般跳到旁边的一棵树上,我心下说声罪过赶紧溜好让它继续。很想知道这是什么鸟,可惜只知道它肥嘟嘟,斑鸠还是鹧鸪?
也喜欢看冬天公园里树林里枯黑的树枝上站满了一只只胖嘟嘟的黑鸟,一动不动仿佛入定了一般,像开在深冬里的黑色花朵一般。说它萌萌的也可以,说这里面有某种哲学意味也未尝不可。
有一次去一个水库游玩,时在深秋。水库坐落在群山中间,一座座小山坡点缀在浩渺的湖水里,像是一座座岛屿,层层叠叠的秋色倒映在清澈的水中,宝石一般。天空格外地蓝,偶尔有几朵白云不经意地掠过。忽然就看到鹰了,在山顶盘旋,缓慢而庄严,然后轻轻落下。就想到海子的诗:“秋天深了,神的家中鹰在集合/神的故乡鹰在言语”
《山鸟暮过庭》是天风最新一部散文集,准确来说是她的观鸟日记,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她的自然笔记,又或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她的人生笔记。天风居住在高原,我特别喜欢她笔下的高原风物,从《西风消息》、《丙申年》,到这本《山鸟暮过庭》,一路读来,在赞佩她识物广博之余,对她笔下的花草山木河谷心生无限向往之意。虽然有些花木花草平原上也常见,但总觉得必定高原上的树木花草有着不一样的气质,因为云露风雨时节的滋养不一样,也因为更接近天空吧。当然这都是我自己的猜想,就像我总想象高原的天空更蓝,白云都伸手可及,可以摘一朵在手中,就像小时候摘一朵棉花一般。
高原的生存环境是不是更艰难,荒寒更严酷,所以各种动植物的生命力都更坚强,一旦天气转暖,它们的复醒生长就更加勃兴肆然。这种生命力的强悍在天风的笔下见了,并不觉得受到冒犯,而是有一种悸动震撼,恍似内心里沉睡的某样东西被激醒,想要去唱,去跳,去高声呼喊。但这并不代表天风的文字也是这般张扬,不是的,她总是不疾不徐地叙述去描摹,与一只鸟的相视,与一朵花的偶遇,温柔平和,如她。
我们知道,但凡写花事、鸟事、书事的文字并不单纯只是写花、写鸟、写书,这些看似是书写的重点,实则更重要的是写人自身的际遇与生命,而花鸟书等等只不过是我们借以表达自身,以及自身对世界的看法的一种介质。所以《山鸟暮过庭》并不是一个鸟类学家的鸟类知识的科普,当然我们从书中也获得了很多鸟类的知识,比如我就终于看清了啄木鸟,也终于知道鹧鸪和布谷并不是一种鸟。这本书更多表达的是天风对天地自然对社会对人的一种沉思一种洞见一种境界,就如她在书中说的那句话:“人始终要借助他物,在另外的身影中,观望自己的心。”所以我特别喜欢她在叙述描绘一只鸟时宕延开去,仿佛变奏一般,见学识,见性情,也见与自己相契的那部分,于是欢喜,于是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