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陕西文学进一言

为陕西文学进一言
史飞翔

毫无疑问,陕西文学在中国当代文学的版图中一直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与作用,堪称中国当代文学的“重镇”和“高地”。任何一个人,只要他研究中国当代文学,陕西都是一座绕不过的高山。陕西的作家,人们习惯上称之为“陕军”。陕西作家的吃苦耐劳、执著认真以及勇往直前,在全国都是出了名的。文学无疑是需要矢志不渝的精神和斗志的。问题是我们是否过分地美化了文学,夸大了文学,抑或人为地强调和抬高了文学?回顾中国当代文学史,陕西作家像夸父追日一般,前赴后继,一个又一个地倒在了文学的征途中。环顾四周,我们发现其他省份的作家似乎很少有陕西作家的这种为文学而献身的“殉道精神”。但是人家同样写得也很精彩。这是为什么呢?
秦中自古帝王州。历经周秦汉唐至今仍赓续不断的“三秦文脉”形成了陕西文学的精神传统。沉郁顿挫,苍劲浑厚。陕西的文化积淀太厚重了,容易使人形成一种崇高感、神圣感和使命感,舍我其谁?凡事有利必有弊!文化积淀太沉重有时反倒不利于创作。文学创作是一种关乎心灵的精神活动。痛苦孕育思想,闲适产生智慧。一切都可以忙,唯独文化是闲出来的。文学艺术是一个人进入上流社会的通行证。真正的文学大家通常都是删繁就简、举重若轻。他们能将最深奥的道理,以最浅显,最接地气的方式明白晓畅,准确无误地讲给老百姓。
文学是时代的记录仪、传声筒、晴雨表。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文变染乎世!今天我们已进入了一个“泛文学的时代”,文学的样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文学的精神内核并没有变。时有古今,地分南北,但人类普遍的感情是相通的。我们称之为“人性”(实为“兽性”和“神性”的结合体,通常表现为趋利避害,贪财好色)的那个东西从来就没有变过。文学的使命就是要传达出这种人性。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大凡能流传下来的无一不是在阐释世界,描写人性。文学的突飞猛进,要求我们不能再固步自封,抱残守缺,更不能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文学一定要与时俱进。要能从总体上描摹和传达出它那个时代特有的精神特征。
真正搞懂文学的人都明白,大凡和艺术相关的东西,很大程度上都是天生的。换句话说,一个人能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除去后天的勤奋与努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先天的灵性、悟性与禀赋。唐人高骈在一首题为《闻河中王铎加都统》的诗中这样写到:“炼汞烧铅四十年,至今犹在药炉前。不知子晋缘何事,只学吹箫便得仙。”古人说,“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又说“到老始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见道真言也!纵观古今文学史,“只学吹箫便得仙”的情况比比皆是。那些伟大的天才作家哪一个不是才华横溢?哪一个不是天生就有一根对文字敏感的神经?由此可见,文学创作仅有刻苦是远远不够的。
现实中我们见过太多的人,其实他们是不适合当作家的。但是固执与虚妄,加上名利之心,再加上周围人的掌声和煽惑,偏偏使得他们非得要朝文学这条道上挤,上蹿下跳,左冲右突,结果争得是头破血流,你死我活。于是我们就看到了如下这样的一些文章标题《六十年一觉文学梦》《我被文学误终生》等。
很多人将写作看成是一种“名利双收”的体面的,荣耀的事情。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文学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全身心的投入换来的却是九死而一生。一个作家能不能成名,成多大的名,是充满着变数、充满着未知,也充满着偶然的,是有一个所谓的“命”的。对于那些有志于写作的人,我建议他们首先要考虑清楚,我为什么而写作?是为了功名利禄,还是酒色财气?时下,很多作家是为了获奖而写作。能获得大奖当然是好事,但万一获不了呢?
一个作家要叫响文坛、留名文学史,说到底是要靠他的作品说话。今天你写出了一部作品,读者和市场接受了,认可了,于是你一夜成名。但是成名并不等于成功。即使你成功了,很快也会被人忘记;因为有人写出了比你更优秀的作品,超越和替代了你。这就叫“江山代有才人出”,是客观规律,你得接受。假使你仍想要保持住你的名声,那么你就只能写,写,写,一直写,永不停顿地写,不断地超越。但是创作又是何其的艰难?尤其是在境界的层面上,那简直就是一步一重天。你不仅要超越别人,更重要的是你还要超越自己。一个不断重复自己的作家是算不上真正的好作家的。文学的真相就是,无论你成多大的名,你的身后永远有一只“狼”在追赶。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奥尔罕·帕慕克说过,文学需要“耐心和固执”,作家是“一个自闭于斗室的人,坐在桌边,并且孤独地,诉诸于内在……以求用文字创建一个新世界”。的确是这样,文学乃寂寞之道。作家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只有人群中那些最强、最勇敢、最坚定、最能忍受孤独与苦难的偏执狂、焦虑型人物和绝望者才有可能成为文学上的最终胜利者,从而受到上天的眷顾。
在我看来文学创作无异是一种最危险的职业。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文学却不一定。“炼汞烧铅四十年,至今犹在药炉前”的情况是完全可能,而且概率很大的。因此我倒宁愿人们将文学当成一种兴趣而非目的,一种精神而非手段,一种爱好而非职业。作家陈忠实生前在很多场合重复过这样一句话:“五十岁,捅破一层纸,文学不过是一种兴趣。”这话值得每一个有志于文学创作的人去体悟。
人世间所有的学问归根结底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使人生活得更好。换句话说,文学是为了活着,而不是活着是为了文学。岂有文章觉天下, 忍将虚名付人生。强汉不能与天争,无可奈何谓之命。基于此,我斗胆进言:愿我们陕西的作家都尽可能地以一颗“平常心”来对待文学,抱一种得之不宠,失之不忧的心态,能成则成,不成拉倒。不要太功利,不要太心勇,不要太逞强,更不要牺牲健康,拿命去赌文学。或许这样更有利于陕西文学的长远发展。

(注:本文系娟子老师根据史飞翔先生2021年7月25日在长安琴书阁书屋所做的《陕西作家与陕西文学》讲座的部分录音整理而成。)

史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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