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哥

二 哥

文/马琳(河南)

我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
二哥比我大二十个月,照看我的任务非他莫属了,自然二哥便成了我的玩伴儿。
说实话,二哥很讨厌我,根本不喜欢我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以致成为别人取笑他的话把儿。可是爹妈下话了,他不敢不听。记得有一次,他和几个小伙伴儿约好放学以后要到很远的马路边上捡废铁卖钱,我成了他的累赘:带我去吧,明显的来回路上时间不够,而且既要背东西还得背着我,碍事;不带我去吧,我没地儿搁。爹妈的话还是得听的。否则,轻则没饭吃,重则一顿打。思来想去,最后二哥还是咬咬牙,把我送到离家很近也很宽直的大路上,把我放在地上对着我说:琳子,看清楚,那就是我们的家门儿,你自己回家吧,哥哥有事走了。千万不要拐弯儿,记着了吗?
呵呵,现在想来可笑,那时我才两岁多,知道什么叫门儿,可不知道是不是该回家。但是哥哥说话,我听得见,傻呼呼的往前就走,二哥趁机和小伙伴们跑了。
天黑乎乎了,二哥才背着沉沉的麻袋回来了。刚一进门,爹的巴掌便抡了下来,把二哥打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爹见状气急了,脱下鞋又用鞋子朝二哥身上招呼,打得二哥躲闪不及满地打滚。爹是边打边问:说!你把琳子丢哪儿去了?二哥大喊着说:我把她送家里了!爹的鞋底子打得更起劲了:我叫你贪玩,我叫你说瞎话,我叫你去跑耍!直到二哥大声说不敢了,爹才住手。二哥也才明白:傻乎乎的我路过家门口,也不知道回家——准确说是家里没人,就自己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那时候大人们还都在地里劳动,还没下晌,谁会顾的上管我?结果我走到了外村,走累了,也走饿了,想二哥,更想妈妈了,便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几个在家里做饭的老婆儿围了过来,问我是谁家的孩子,是哪村的,家里大人叫啥名?老天爷,我怎么会知道呢?就是知道,凭我的智商也一定说不清,就会哭。有个老婆儿想要我,就说:别哭了,跟我走吧,到俺家我给你好吃的!呵呵,孩子天性贪吃,听说有吃的,我不哭了,老婆儿抱着我回家了,临走跟别人说:不能跟别人说她捡了个小孩子!
就这样,我跟着这个老婆儿回了家,老婆儿把我放到炕上,拿来了暄腾腾的白馍,我立刻不哭了。直到天黑,爹才从一个亲戚的嘴里打听到消息,赶紧和妈跑到老婆儿家,说了一箩筐好话儿。最后,老婆儿才不情愿地把我从屋里抱了出来。妈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低着头哈着腰对着老婆儿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二哥听了,才不叫屈,跟爹保证:以后再也不敢让我自己走了,爹才放过他。从此,我知道我的一切都附托在二哥身上,我也理所当然的成了他无怨无悔的的尾巴,哪里有他,哪里就有我;他吃什么,那一定是我吃过了;他的玩具,一定是我不要的;他的好东西,一定是为我准备的……
我四岁时发生的一件事儿,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年立秋过后的一天,爹要去换面——那时候全公社就公社所在地有一个换面点,爹让二哥去给他看车子,在去的路上,二哥忽然看到地上有一颗糖静静地躺在那儿,那可是所有小孩子们都渴望得到的,那时节一分钱三颗糖,可平常人家谁能吃得起呢?二哥立马捡了起来。爹笑了笑,说:吃了吧!二哥一声不响。
回到家里,二哥进门就大喊我的名字:琳子,琳子,快点儿出来,快点儿出来!我闻声而出,跑到二哥面前。只见二哥伸开紧紧攥着的手:一颗糖赫然地出现在眼前!
我欢呼着,抓过来就放到嘴里。那糖温温的,有点融化,糖纸黏黏的粘在糖上,我高兴极了。爹看着二哥说:瞧这个孩子!我把糖纸舔了舔,舔的没味了才扔掉。后来我发现那糖纸被二哥夹在了一本书里。
有一次,二哥见到跟他要好的朋友手里拿了一小块儿掺着高粱面的黑乎乎高粱窝窝头,就跟人家说:“我妹妹饿了,把你的窝窝头给她掰一小块儿好吗?我给你做好东西。”那时节二哥很会用红胶泥捏小哨,有公鸡样的,有小猪样的,有小马样的,小兔子样的,人家犹豫了好半天才勉强同意小心翼翼地给我掰了一小块儿。为此,二哥整整给人家捏了五个不同样子的吹起来响嘟嘟的小泥哨儿。
七岁那年秋季,我还不到上学年龄,二哥比我大一岁,上一年级。二哥去上学了,也把我带到学校;他上课,我就蹲在教室门口;他下课,就陪我玩;他放学了,再拉着我的手一起回家。那时节,我虽然没有上学,可是我已经伶牙俐齿,谨遵父母之命,监视二哥。因为,在我们姊妹几个中,就二哥淘气,就二哥挨打挨得多,妈说让我看着他,如果他打架了或者做不好的事了,就回家告诉妈妈。
有一天,二哥又领着我跟小朋友们上铁道碾小刀了。很简单,但是很危险。趴在铁轨上,听听火车有没有从远方飞过来,趁机将一根粗铁丝儿放到铁道轨上,等火车过后,满地里寻找碾成的小刀模型。我年纪小,且是女孩儿,不喜欢碾小刀,但是喜欢火车呼啸而来,轰隆隆而去的感觉,所以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呆着看着。那一天,二哥他们玩得尽兴,玩着玩着他们就去紧挨着铁道的北河摸鱼了,我却玩着看着就在草丛里睡着了。
等轰隆隆隆的火车再次呼啸而来轰隆隆而去的时候,我醒了,二哥他们却都走远了。此时,已是西天染霞的时候,已有人陆陆续续从地里劳动回来,我什么也不说,看到一个我认识的,就跟在人家的后面回家。等看见自己家门的时候,我“哇”地一声哭着进了家门。
刚从地里回来准备做饭的妈妈听见了,立刻从屋里跑出来问我:小琳子怎么啦?怎么啦?我说二哥把我丢了。妈问您二哥呢?我立刻告状说:二哥放学就往铁道上碾小刀,还往北河摸鱼。妈一听立刻很肯定地说:中!你别哭了,等你爹回来把你二哥狠狠打一顿,叫他不听话!我高兴了。
二哥回来后,屈服在爹的棍棒之下,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爹听说我也去了铁道,并且睡在那里,后来又是自己回来的,毫不客气地拽过我,抡起巴掌在我的屁股上“啪啪啪”地打了起来——至今想起第一次挨打,身上还是疼得要命。不用说,二哥挨得比我更狠,比我更疼。
那天夜里,我正睡得深沉,忽然被谁摇醒,睁开眼一看:是二哥。只见他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对我轻嘘了一声,我就知道有事。立刻爬起来,穿好衣服,跟在他后面。只见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屋门前,一点儿一点儿拨动门闩。等门闩打开,二哥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蹑手蹑脚地走出屋门,来到院子,再转身轻轻地关上屋门;再悄悄地打开院子门。出了家门,来到大街上,二哥便紧拉着我的手,顺着大路往东就跑。
跑出了村庄,四下静悄悄的,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儿叽啊吱啊呲啊叫个不停。我抬头看着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问二哥:咱是去干吗?爹让去割草吗?我知道,牛场收草的时候我们都得起早贪黑去割草卖钱。二哥说不是。他蹲下来把我的衣扣扣好,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你恨咱爹吗?我没回答。二哥接着说,他不是咱亲爹,打咱打得那么狠,你还疼吗?我点点头。二哥站起身,很坚决地说:咱不跟他过了,咱去找咱亲爹去!说着拉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往东就走。
等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我们来到一个不知名的村子里,满天的霞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肚子也跟着活跃起来,咕咕咕地叫个不停。我立刻跟二哥说:饿了。二哥说别急,你在这里等着。说着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开始了他的第一次乞讨生涯。真不赖,人家给了半块儿馍馍,二哥千恩万谢连连点头,高兴地拿给了我。接着又去了第二家……
第二天可没有第一天好运,傍晚时分,当二哥又去要饭的时候,立刻遭到人家的呵斥:俺还没有啥吃呢!去去去!再不走小心狗咬!现在想想,什么时候都是有穷有富,要不到饭的村子,一定是贫穷村了。没吃到饭,我便不依不饶地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二哥就是二哥,立刻把我拉到一看着房子还不错人家门口,敲开门,指着我对人家说:这是我妹妹,俺家太穷了,养活不起了,您要了吧!人家看看我,又打量打量二哥,狐疑起来。把我拉过一边,和气地问:恁是哪的人?我说不知道。那恁家大人知不知道你们出来要饭了?我说俺爹把俺俩打了一顿,不要俺了。跟二哥在一起,我也学会说话了。那人问二哥:你把妹妹送人了,你呢?二哥说:我自己要饭去。那人说行,但是以后不许再来这个村子了,如果我在这个村子见了你,小心打你!二哥说行,你让我妹妹吃饱饭,不要打她就中。如果我听说你打我妹妹了,小心我点了你家的房子。那人家正好没有闺女,就点了点头,冲屋里喊了一声:拿个馍来。递给了二哥,二哥掰给我一半,说了声:你要听话啊,我走了!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后来的故事就简单多了。二哥一路要饭,跑到了新乡火车站,被在外地上班的二爷看见一把拉了回来,又领着人把我也寻了回来。
如今,我早已是成家立业当了奶奶的人了,再想起这些,依然觉得有点儿亲切,但更多的还是心酸。
怀念我那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没享受过一天幸福生活的二哥。愿二哥在地下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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