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的怪味?
我放下正读得入神的《郑伯克段于鄢》,抽了抽鼻子,疑惑地四下打量。不应该呀?这是在办公室,我一个人值班,既不是厨房,也没有火源,怎么会有股子淡淡的焦糊味。没错,是有阵阵焦糊味,而且那味道渐渐弥漫开来。紧跟着脚踝处一灼痛,低头一看,天啦——我的裤子!我新买的裤子烤焦了!
赶紧把脚挪开,关闭取暖器。但是晚了。好好一条灯芯绒阔腿裤,裤脚边上,赫然有一个公章大小,黑乎乎的焦疤。这可是先生送我的新年礼物呀!回过神来一摸,微烫,硬梆梆的,再次确定那是一个丑陋的印记,那印记很快成了堵在心头的一团杂草,乱糟糟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的心好疼,而且留下了伤痕。
新年换新装,是家里雷打不动的规矩。打小,无论家里的经济状况是宽松还是拮据,父母亲都不会亏待我们兄弟姐妹五个。父亲说,新年得有新气象,家里再穷,也要想办法让孩子们体体面面,风风光光。贵贱不论,从头到脚一身新,那是必须的。忙前忙后的经办人,自然是母亲。女孩儿爱打扮,小时候盼过年,除了盼吃,更多的是盼穿,盼望着大年初一那天的花枝招展。
过新年等于穿新衣,没有新衣服等于没过年。
灯芯绒阔腿裤,就是我的2022年啊。
年前,先生耐着性子陪我逛街,几乎逛遍了城区所有的服装商业区,逛到新天地的丽轩,实在逛不动了,人总是执着于第一眼就喜欢的东西。就在我打算“改天再来”时,一眼就看见了这条裤子,然后眼睛便定住不动了。一条灯芯绒阔腿裤,那犹如少女青丝一般的自然黑,怎么看怎么合眼缘。手感也好,厚实,柔软,还亲切。众里寻她千百度,她就在那儿等着我。更神奇的是,我和先生不约而同地叫道:“就它了!”迫不及待地穿上身,果然漂亮。不大不小,不长不短,简直就是量身定制。试衣镜前,我情不自禁地原地转圈,摆各种pose、表各种情,一时竟舍不得脱了。
回家后,用裤架把它挂好,晚上赶紧取下来“试穿”,而且“试”了又“试”,越试越欢喜。试够了,依依不舍地放进衣柜。那一刻忽然回到了儿时,期盼着新年的到来。….
此时此刻,看着裤脚边那块可怜的伤疤,想到洗过之后很可能是个洞,当下在心里狠狠踢了一脚取暖器。
小时候母亲常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才穿了几天的裤子当然不能扔。那就补。又想,不补是个洞,补了是个疤,再补也回不到从前了。好在烤坏的是裤脚,不显眼,或许不至于太难看。
下了班,一路纠结着,找了一家缝纫摊位。
“哟,新的?”
缝纫师傅是个大妈,一脸可惜。
“新的。年前才买的。”我忽然特别需要同情,“今天值班,天特别潮湿,开了取暖器。你说霉不霉嘛,稍微不注意就烤糊了!早知道……”
“可惜,可惜。”大妈说。
“可以还原吗?”
“脱下来,试了才知道。”
大妈选了一块同色系布料,三下五去二便把裤子补好了。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刻意看,是看不出裤子的异样的。长长地舒一口气,付钱,走人,回家。
人就是那么怪,明明知道没什么,偏要一步一低头。总觉得裤脚那儿贴上了一个标签,那标签随时都会脱落,露出一个丑陋的黑洞。更可笑的是,总觉得行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我。脚踝处开始发热。“标签”眼看就要脱落。
回家的路,好长。
一到家便向先生诉苦。先生二话不说,立即去买了一条同样款式的裤子。
一模一样的灯芯绒阔腿裤,犹如少女青丝一般的自然黑,手感同样厚实,柔软,奇怪的是穿上后却再也找不到“那天”的感觉。
我陷入了沉思。
那天,先生耐着性子陪我逛街,几乎逛遍了城区所有的服装商业区,逛到新天地的丽轩,实在逛不动了,就在我打算“改天再来”时,一眼就看上了那条裤子。是了,那条裤子给我带来的,是“众里寻她千百度”之后的惊喜。就好比写文章,苦苦思索找不到感觉,忽然福至心灵,文思泉涌。那种喜悦,源于一个过程。先生重新买的这条裤子,缺少的正是那种寻觅,正是寻觅的过程啊。抛开心理作用,裤子上的“标签”压根就不存在。而且那“补”,又是一个过程。
“这条裤子可以退吗?”我问先生。
“为什么?”
“我还是喜欢补过的那条。”
我把“补”字咬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