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蛙声

四季蛙声

作者:汤深礼

我对蛙声的依赖源于儿时的感受,一年四季,我总能听到蛙声。这享受唯我独有,也算是我的专利。

纵然季节会凋零,岁月也会无情地老去,但儿时的盈盈蛙声在我的耳畔依然清晰。那些蛙声已让我坠入了深深的意境。故乡那片汪汪的田冲地,当年那阵阵的蛙鸣声,唱响了整个江南,让我获得了一世守望。而今那些散落在田野里的守望,转眼就灰飞尘满。城市的钢筋混泥土缝隙已栖不下大脑袋的青蛙,人工湖畔的荷叶丛中再也流淌不出优美的蛙鸣,要听蛙鸣演唱会,你必须远离城市的喧嚣,来到被青山绿水怀抱的乡间。揽几缕清风明月,染满身桃红柳绿,盛一耳鸡鸣狗吠,再融进飘香的白云深处,彻彻底底做一回乡下人,充分享受着那四季曼妙的蛙鸣。

春 卵

雨水节后,如果你来到乡下,小溪、沟渠、池塘、大河都溢满春水,整个村庄一片水汪汪的世界。开犁之后,你会有幸一睹村姑们撒种的羞赧秀姿,偶尔还能欣闻水牛浑厚的男中音。白日里如果你挽起裤腿趟进那静净的溪水,你会欣然发现,那一捧捧浮泥,一茎茎水草,一丫丫濡染水露的残枝上,密密麻麻地铺排着一团团黄褐色的籽粒。噢,不要用手去触它,那便是蛙卵,它正甜甜美美地做梦呢。再过些日子,就会有一群群墨黑墨黑的小蝌蚪,破卵而出,乍暖还寒的水中,娇憨可爱地游来游去,像一枚枚凸兀的逗号,调皮地写意着汩汩流淌的溪水。不过它们很懵懂,百分百地留恋妈妈温柔的臂湾。

阳春三月,气候温润,草绿花开,你会迫切地期待着蛙的开口。你对虚拟的蛙声已不能满足,你需要切切实实的蛙的真声,从河的水边或田野的某一处冷不丁的爆出来。这就象我在中年时代,能听见爹娘叫一声我的乳名一样。

大多是在傍晚时刻,我迈着休闲的步子到田边,或者河的岸边,去收集那开春的圣乐。夕阳西下,粉红的余霞涂在天的边沿,一望无际的是青青的禾物,我畅想着春之手轻轻地敲响蛙的房门,甜睡了一冬的青蛙睁开慵懒的双目,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用它的舌头舔了舔柔柔的春风,确信美丽的春天诚然来了,便吸了一气,缩了肚皮,猛地鼓起,就爆出一声“哇”来,就像河水潺潺的流着,我切切实实听见的不是一声蛙鸣,而是一串老人般的笑声。

啊!繁盛的时光来临了!

夏 歌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春末夏初,蛙声如歌,飘逸潇洒,轻灵如弦,咕咕唧唧,阁阁呱呱,仿佛初出阁楼的新娘,羞羞答答;又好像初上舞台的歌手,演奏着并不流畅的曲子。辽远而又逼近,颤抖着却又情深款款,每一只青蛙,都是一位寂寞而昂扬的歌手,刚刚润过沉寂一冬的喉咙,调试好饱满的琴弦,挥舞着季节的棒槌,一阕阕,一拨拨,紧锣密鼓地演奏起来。蛙声里夹着四月雨后的潮气,似乎还带着绿叶的清香,高高低低,疏疏密密,与如水的月光,潺潺的流泉,唧唧的虫鸣相映成趣。听说过“蛙声十里出山泉”的故事吗?其境界之恬静,意蕴之深邃是多么地令人向往啊!

三十多年前,我住在老家的时候,吃了晚饭,天空已经挂满了星灯。我的村子渐渐朦胧。我戴上草帽——这是为了防露水的,提着小凳子,出门去。我门前不远处就是稻田,向上的是一片田冲,水汪汪的,还没有插上稻秧。这时,蛙们已经开始调嗓子了。稀稀疏疏的,这儿几声,那儿几声。我刻意地坐近田冲,一些蛙声就在我的脚下,似乎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它们似的。事实上我当真伸了手,抓了一把,轻轻握住了,我真以为我握住了蛙声了。不禁哑然而笑。

夜渐深,蛙声形成了大的气候。简直就是蛙潮了!无数的嘴巴一时唱起,像无数的孩子叫着娘。而且上冲与下冲有点叫板的势头,上冲的唱一阵子,歇下;下冲的也叫一阵子,歇下。此起彼伏,互不相让,像是在比赛。我就立起身来,迁到新的制高点,这时就有点“沙场秋点兵”的味道——我俨然成了将军了!不!我是指挥家!瞧,我竟然伸开双手,做起指挥来!噢,四野黑茫茫,我成了“鬼”指挥!

秋 潮

然而这仅仅揭开序幕,激情演唱的高潮还没有到来。如果你一直耐心等到稻花扬穗,稻谷飘香时节,就会听到蛙声如潮,蛙鸣如鼓,蓄满了长足的气势,带着丰收的期盼,和着大地的脉搏,整夜整夜地歌唱,竟无一丝疲倦。南瓜花丛,黄瓜架下,稻秧垄畔,花草缝里其鸣声也缤纷丰繁,有咣咣咣,有呱呱呱,有嘎咕嘎咕,也有咕咚咕咚,一扫昔日的轻盈与单调,纷纷变得高亢粗犷张扬雄壮起来。小河中的两三只刚一阁咕,满河青蛙仿佛有谁指挥似的,便整齐而有序地高歌起来,歌声荡起的涟漪一圈一圈波及满田满坡,整田整坡的青蛙也跟着袅袅娜娜,轰隆轰隆地演奏起来。刹那间,独唱变成小合唱,进而演绎成多声部的大合唱,铿铿锵锵,嘈嘈切切,此起彼伏,此伏彼起,有时如大军压境,有时又似行云流水,浸着花香,染着月辉,越过深深庭院,漫过高高山脊,将人带进如梦如幻的意境之中……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诗真是美极。因为诗的功效,稻花便在我的心中占了魁首。常常在稻花飘香的时节,在月白风清之夜,牵着我的狗,我们一道去赏花且听蛙声。我非常喜爱这样的境界——诗中有画,画中有乐,诗、画、乐共同经营着丰年之景,其间的情趣唯有诗人兼农人者方能体味。先人陶渊明就是这样的人。我轻吟这句诗,细细地咂摸这每一个字。不觉满耳就有了泛泛的蛙声,和着水银般的月光,和着淡淡的稻花香。

冬 鼾

冬天听蛙,没人能信的。但我实在听见过。也是夜晚,我靠着床坐着,捧着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看着。看着看着,耳旁兀地有了隐隐约约的蛙潮——轻轻柔柔的,一大片,混唱着。我的心志就远离了书页,化作蜜蜂那么大的虫子,飞翔到蛙声之中。而我的身躯,就如参禅了一般,静静的,静静的,微微的晃动。我的嘴半张着,浅浅地笑着。

这是纯虚的蛙声,一种美好的幻觉,或许就是灯光所为。但是,我从窗外那茫茫的一片银白中已得到蛙声,便什么也不研究了。因为我知道,乡间青蛙是大地上的实力派歌手,洒脱的田园诗人,不折不扣的欢乐绿精灵,从烟花三月一直唱到秋意迷离,从不间断也毫不计报酬,现在是累了疲惫了,正躺在冬天的怀抱里酣然入眠,冬雪爱怜及时给蛙们盖上一层厚厚的棉被,这是蛙们在梦里里发出的鼾声。

然而,我要呼唤人类枕着蛙声入眠吧,在乡村这块纯朴的土地上,让我们的灵魂永远浸染蛙鸣,期待着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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