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而多才的姜夔

落魄而多才的姜夔

作者:庾日升

提起姜夔(音KUI),可能许多人与我一样,对他不甚了解。近读《历代文豪传》姜夔一章,才对他有了新认识,觉得他作为才华横溢的南宋文人,却怀才不遇,未曾有过一官半职,终身布衣,一生漂泊,堪谓古代文人的“另类”,所以我有了“落魄而多才”的感慨。

姜夔(1155–1221),字尧章,号白石。出生于江西鄱阳一个没落的小官僚之家。其父姜噩曾做过汉阳知县,之所以为他取名姜夔,是希望他能够像舜时代的重臣乐官夔那样开创一番功业, “可怜天下父母心”。姜夔自己也比较争气,从小天生聪颖,四书五经、吟诗习字学得很快,对音乐也很有天赋。可是天不遂人意,他14岁时,父亲去世,家中的“顶梁柱”轰然倒下了,他只有依靠自己,自食其力,开始了他落魄的人生。

小小年纪的他,凭借自己的才干和名气,以文墨维持生计,虽然辗转流离,但也温饱无忧,一晃过了十年,他曾自叹:“少小知名翰墨场,十年心事只凄凉”。1176年,长大的他,决定离开汉阳,沿江东下,开始了漂泊的游士生活,路过名城扬州时,战乱后的扬州已面目全非今非昔比,写下了著名的词《扬州慢》,发出了“废池乔木”、“冷月无声”的悲叹。在合肥,一个偶然机会,他结识了一对歌伎姐妹,不曾想,三人一见钟情,互吐衷肠,情窦初开的他们留下了相思不尽的绵情,也成为他后来一生难以忘怀的情结。

1186年,他游走于潇湘之畔,恰遇湖南通判、与他父亲同榜进士、诗歌造诣颇深的萧德藻,其知遇之恩,成为他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折节点。相同的爱好、加上父亲的故交,使他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萧德藻认为找到了能与自己诗歌PK的真正知音,就决定留住他,让居无定所的姜夔住在长沙萧氏府宅,自此他暂时结束了漂泊不定的生活,过上了食居无忧、甚为开心的日子。这期间,他尽情于山水之中,写了不少好词;专注于诗歌理论研究之中,著述了《诗说》,对江西诗派讲究句法、语法观点进行继承,探索了作诗的立意、措辞、风味等问题,提出了作诗四高妙理论,即理高妙、意高妙、想高妙、自然高妙,这些对后世诗歌产生了影响;荡漾起了思念合肥姐妹的情感浪花,思念心切。此时他离开汉阳已经多年,想回去看看,就在他临行前,萧德藻见他人好、才好,决定把自己侄女嫁给他,他答应待返回长沙时迎娶。等他再回长沙时,萧德藻已经调官到湖州,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他一路追随萧德藻到湖州,与其侄女成婚,并继续依附萧德藻。

1187年,经萧德藻提携,他到杭州拜访著名诗人杨万里,看过他的诗词,杨万里交口称赞,告诉他要成为真正大家,必须走独创之路,发前人所未能发之言,还热情把他推荐给自己好友、另一著名诗人范成大。他直奔苏州拜访范成大,恰逢范成大生日,于是他作了一首《石湖仙》作为贺礼,范成大很高兴,对他的诗词也是赞不绝口,又知他擅长书法、音乐,称他是“翰墨人品”的“魏晋雅士”。经历游走苏杭、湖州、吴兴之间的沉淀,受益大名鼎鼎的大家指点,他的诗词达到了新高度,如他《诗说》中所言,显现独创一体风神,世人称赞他是“健笔写柔情”。

1189年,他在吴兴又结识了善于吟唱词曲、钟情山水之乐的余灏,两人非常相投,常常他吹奏洞箫,余灏唱曲和之,不亦乐乎。这种日子和情怀,使他不禁又勾起对合肥那对姐妹的思念,他以文吐心,在《琵琶仙》中写道:“都把一襟芳思,与空阶榆英”,足见何等思念、伤感。1190年,人到中年的他,在吴兴白石洞天附近盖了他人生中第一间房子,结束了居无定所、依附他人的历史,他自称姜白石,朋友称他白石道人,如今这些称谓皆来源于此。不久,为了实现心中的思念牵挂,他离开吴兴去合肥,寻找那对姐妹,不知是天缘巧合,还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朋友宴会上,他们果真相逢了,多少天的朝思暮想,今天终于情有所属,何等快哉,如醉如梦一般。正当他陶醉其中,已任江东转运使的杨万里召他去金陵,他只有依依不舍告别心上人,在去金陵的路上,他写了好几首诗词,纾解心中的情感和不舍,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当他从金陵再迫不及待返回合肥时,已是“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那对姐妹不辞而别,杳无踪影,这对他是个重大的情感创伤,多年的痴心思念居然成为水中月,情何以堪?清醒过来后,他决定把这份美好留在记忆中,不再去合肥伤心地。

1191年冬,他又去拜访范成大,恰逢范成大新开辟的梅园梅花竞相开放,天上雪花飘飘,玉梅疏影,暗香袭来,此等好景,令他诗兴大发,《暗香》、《疏影》两首是代表,范成大喜欢得不得了,不仅自己反复吟唱,还让家中的乐工歌伎反复练习,高兴之余,竟然把自己心爱的歌伎小红赏给了他,既是褒奖他又是抚慰他合肥之痛。趁着好兴致,又有佳人相伴,回到吴兴后,他意犹未尽,又即兴作了十首七绝,名躁一时,杨万里、范成大这些大家赞赏有加,认为这十首七绝有“裁云缝月之妙思”。

1193年,他在绍兴结识了抗金名将张俊的孙子张鉴和南宋名士葛天民,与张鉴相识相知是他人生中又一重大转折,张鉴家境殷实,心胸豁达,又钦佩他的才气,无疑给他生活多了一份依靠、人生多了一个知己。可就在这一年,范成大去世了,对他打击颇大,看着他情绪低落,张鉴就邀他去杭州孤山观梅,但他仍然难以自拔,看故人已去,想想自己几十年一事无成,不由地发出了“倦游欢意少,俯仰悲古今”的哀叹,一遍遍问自己“我将何去何从?”1196年,他与余灏、张鉴、葛天民一起去无锡观景,美景之下,张鉴为缓解他的低沉,借机提出拿钱给他买个功名,不曾想被他坚决拒绝了,这或许就是文人的节气和骨气。在无锡,他拜访了前辈诗人尤袤,尤袤赏识他并鼓励他作诗词一定要走自己的路,得到指点、肯定后,他把自己诗稿编辑成了《载雪录》,成为后人了解他的“载体”。1197年,为了能够依附张鉴,他把家搬到了杭州,衣食无忧的日子,名城杭州的风情美景,他竟然又心血来潮,再度想起合肥那对姐妹,发出了“少年情事老来悲”的哀鸣,在历代文人中,这种冰清玉洁、从一而终的男女情感是绝无仅有的。此时的他,忽然反思自己人生,认为依附他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决定自己求取功名。机会终于来了,当时的南宋小朝廷下诏废除禁乐的命令,这使深谙律吕之学的他,天真认为有了用武之地,于是先后两次向朝廷自荐乐论,可朝廷的腐朽,加上他漂泊的身世,自然“名落孙山”,求取功名不成的他,此刻坦然想通了,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么多年来,直到今天才得到了宁静相处的机会,”可谓一语道破。从此,他钟情于山水之间作诗词,专心于自己喜欢的音乐、书法艺术,都取得了不错的成就。1205年,杭州发生火灾,张鉴送给他的房子也化为灰烬,他仰天长叹:“万古皆沉灭!”失去住所的他,不得不再次踏上东奔西走、颠沛流离的路子,常常向故人借资或依靠别人帮助维持生计,就这样又落魄过了十几年,其辛酸凄凉自知。1221年,心力交瘁的他,因中风在杭州去世,死后竟然穷得连棺木都买不起,人生何其悲哉!

纵观姜夔的人生,其一,怀才不遇,功名无成。他虽然有才,父辈也寄予厚望,但他没有入仕的外部条件和经济实力,在那个腐朽的朝廷,肯定入不了门。尽管有过入仕机会,结果被碰了一鼻子灰;尽管朋友愿意花钱买功名,文人的节气被他拒绝,所以一生平民一个,布衣一枚,实为罕见。其二,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他凭借自己的才干维持生计,到处游走,颠沛漂泊,四海为家,没有家产。一生中所谓的“家”,都是依附权贵的结果。他人生中遇到了萧德藻、张鉴两位贵人,也算得上是他的恩人,让他的落魄生活多了许多彩云,如果没有他们的赏识和救济,还不知道他会落魄到什么样的地步?其三,风流多情,感情专一。自古文人多风流,正所谓才子佳人。他对合肥那对姐妹的感情是真挚的、浓烈的、专一的,想放下却拿起,从一而终,刻骨铭心,贯穿一生,这在古代文人中有几人能做到?其四,晚年凄凉,一无所有。晚年,家被烧了,生活基本依靠救济度日,活得多难受。到了生命尽头,连棺材都买不起,靠朋友料理后事,落魄到何等地步。

然而,他才气过人,诗词、音乐、书法无所不能,都有造诣,在中国文学史、音乐史、书法史上都留下了痕迹,得到当时名家杨万里、范成大等赞赏,后人说他的才气仅次于苏轼。他的诗词成就主要体现在词上,其词清空高洁,极富想象,语言灵动自然,善于侧向思维,虚处传神;注重锤炼,讲究刚健,后人把他的词风作为豪放、婉约之外的第三派—清空,为清代词学打下伏笔。他精通律吕,善于运用乐谱创作词,不但文辞优美,而且音律和谐;不但深明俗乐,而且追寻雅乐,形成自度曲,代表作是词曲《白石道人歌曲》。他在词上的贡献是富有独创性的,故有“诗家之有杜少陵,词中之有白石”之说。他对书法研究很深,仿照《书谱》,写出了《续书谱》等著作,是中国书法史上宝贵财富,其书法师从“二王”,合乎法度。他的才干源于他的天资、勤奋,得益于他广交前贤,当时的名流萧、杨、范、尤对他指点不少。

由是观之,用“落魄而多才”评价他,倒也中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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