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读《资治通鉴》以浴历史长河(二)

当下的名嘴高晓松曾经有这么一句节目的开场白:历史不是真相,历史是一种态度。虽然高晓松的很多言论偏重调侃娱乐,多半都是呈现着一种媚俗的姿态。可是这句话说的却非常有道理。我是在开始研读《资治通鉴》不久遇到了一个小小的疑惑。在解惑的过程当中对这句话有了非常深刻的感悟。

《资治通鉴》中的“卷第一 周纪一”中有这么一句记叙:“二十五年(甲辰,前376年),蜀伐楚取兹方。”当第一遍初读过去,我对这十几个字毫不在意。但转念之下,觉得战国时期蜀国应该是非常弱小的一个国家,在我的印象中它在此期间几乎是毫无作为,而楚国却是战国七雄之一。而司马光却在此处赫然写着“蜀伐楚”,这好像有点意思!好奇之下,我开始着手考究。

首先,我应该弄明白的是“兹方”这个地方到底在哪儿?可是在《中国历史地图集》的索引里却怎么样都找不到这个地名。一般来说,这个地名是不太可能采用通假字的。于是我找到“度娘”一查之下,才知道兹方是湖北松滋的古代称谓。而按照“松滋”这个地名就很容易在《中国历史地图集》里找到了具体位置:它大概位于北纬30.5°、东经111.8°,楚国都城——郢(ying)的西南约44公里,今湖北宜昌的东南约71.6公里。

一番周折之后找到了地名,我自然是满心欢喜。然而再在地图上一丈量,结果却让我大为惊骇——兹方距离蜀国的都城成都直线距离竟然有约735公里,而这仅仅是直线距离呀!要知道,从成都出发到宜昌,从陆路过了成都平原,除了有川渝地区的丘陵还横亘期间的险峻的巫山山脉。一路走来崎岖蜿蜒、历程何止两千里;若是走水路,则必经长江三峡,而当时的三峡水流湍急、滩险礁利,是真正的天堑,所要直面的哪里是车船劳顿,简直就是九死一生!况且蜀国的出征将士应该人数众多,如果只是仅仅百十人,那该叫去打架。既然是出征的大军而非一众驴友,那么一定还有如干粮草、车马、舟船等辎重。不难想见,这样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其征程要耗费多少时日,历经多少风险,况且还要一路战斗。可以想见这是一场激烈而辉煌的战斗,毕竟拿下距离的楚都80多里的兹方,一定是楚国重兵把守之处。而蜀军得胜之后的凯旋,又自然也少不了带上若干的伤病和众多的战利品…..蜀国的此次征战是多么的不易啊!

就在思绪遐想于“蜀伐楚”的种种不可思议时,我瞥见地图集里的战国布局图,心中顿生疑惑。蜀国和楚国并非邻国,中间还隔着一个偌大的巴国!那么,这场战争的主角到底是谁?战争的动机又是什么?蜀、楚既非邻国,其利益冲突的几率自然大大降低!是什么原因让蜀国出兵且借道巴国劳师袭远、深入楚境呢?重兵借道,这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绝非小事,但为什么书里没有巴蜀联盟的记叙呢?如果战争动机十足、且战况剧烈,那么石马光为何在此仅仅一笔带过呢?而如果是巴楚之战的话,地理、距离、动机等方面就都不难解释了。难道《通鉴》写错了,可能是“巴伐楚、取兹方”?!

哇喔!刚刚开始读《通鉴》第一卷我就有如此发现!于是难掩心中振奋,不禁有飘飘然得意之色。

然而,在同步翻阅《史记》,其中《楚世家》是这样记载的:“肃王四年,蜀伐楚,取兹方。于是楚为扞关以距之。”楚肃王本名芈(mi)熊臧,继位时间是前380年——这印证了《通鉴》中时间的正确;而此处还详尽的说明: 楚被迫筑扦关(今湖北宜昌市西),进行防御——这印证了《通鉴》中事件的正确。由此看来,我的所谓重大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这场艰难的战争是怎么进行的呢?《史记》中也没有记载。我推断,答案一定与巴国有关。于是针对巴国我查阅了一堆资料。巴国记录始见《三海经.海内经》: “西南有巴国。太葜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太葜即伏羲)。据 《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说: 最早的巴国是由五个氏族部落联合形成的部落集团,其中巴人凭借武力和船技优势,获得领导权,首领巴务相成为领袖,称廪君,以白虎为图腾的巴人首领。之后部落集团溯流而上,战胜了原住民载人,控制了清江流域及巫溪河流域的盐业生产,在夷城(今湖北长阳土家族自治县境内)建立了巴国第一个首都。 战国时期《华阳国志·巴志》说:“七国称王,巴亦称王。”即巴国的鼎盛时期“其地东至鱼复,西至僰道,北接汉中,南及黔涪。”而在公元前377年前巴国发生内乱,加之长期与蜀国、楚国两线作战,节节败退,国力大大衰退。巴国衰到什么程度呢? 《蜀王本纪》中记载,这段时期蜀国日益强盛:“蜀王据有巴蜀之地。”由此可见,蜀国伐楚,是先有蜀国控制了巴的部分土地,再从自巴地发兵伐楚的!这样战争事件的合理性就无可争辩了。

那么战争的动机是什么呢?我想一方面是巴国两个邻国由于同时侵略巴国,自然就有版图争夺、瓜分的冲突;另一方面更直接的原因却与巴国境内的战略资源——盐——息息相关。食盐,在中国古代可是十分重要的必须品。由于人口、技术、交通制约,现代食盐的主要来源海盐在当时的内陆是基本没有的。内陆地区的食盐主要来源是岩盐、湖盐和井盐。而我国的湖盐主要分布在西北地区,战国时期那里还是狄戎之地。查阅《中国国家地理》我发现:内陆的主要食盐来源恰恰在当时的蜀、巴、楚领域非常集中:湖北的玉城,重庆的垫江、来川,四川的蒲江、自贡、长宁。而巴国却坐拥当时的夷水、伏牛山、宝源山三大盐泉!这如何不让衰弱的巴国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而公元前376年的蜀伐楚,正是两国为了争夺清江的夷水盐泉而起的。正如《史记-楚世家》所述:此后楚国很快发动反击并吸取了清江不设防而成为伐楚通道的教训,于是在清江筑扞关以保卫楚国在清江的既得利益——夷水泉盐。

自此,我对这段历史算是有了一个正确的认知。而最大收获却不仅于此,而是领悟了“历史不是真相、历史是态度”的精要:对于学习历史,所谓真相很多时候是后人的自以为是,而秉持依据事实、博览考据、臻于合理的态度才是最为重要的。

史学之路漫漫兮,我将上下而求索!

左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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