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老人是老北京市民的代表,小羊圈胡同的寿星。他是近代北平变乱历史的见证者,在他眼里,北平城是不朽之城,他的房子也是永世不朽的房子。人生经历和历史经验告诉他,北平城乱不过三个月,所以他的家里老存着全家够吃三个月的粮食与咸菜。即使赶上兵荒马乱,他也自有办法. 最值得说的是,即使炮弹在空中飞,兵在街上乱跑,他也会关上大门,再用装满石头的破缸顶上,便足以消灾避难。粮食、咸菜、破缸,是祁老太爷的“吉祥三宝”,其实这也正是老北平市民甚至当时大部分国民处世之方和活命哲学。
可是他没想明白的是,这三件宝贝能派上用场,那要看你面对的是什么人。
我们历来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条,各自守好本分,如此彼此便可相安无事,但是,它的前提是“我是君子,我相信你也是君子”。可是,当你面对的是强盗的时候,那口破缸便不足以保障四合院的安全,那咸菜和粮食以及其他家什也就未必能是你的了。“七七事变”,日本人改变了一切,并渐渐触及祁老人的心理底线:这帮强盗不仅三个月没走,而且三年没走,甚至在北平城祸害了八年!
我们仁义的民族,似乎面对“人若犯我”,总是缺少足够的应对之策。于是祁老人不得不在惶惑、饥荒中偷生。他家的祖坟要保不住了,他的儿子天佑受辱投河自杀,他的长孙瑞宣被捕,他的二孙子瑞丰当了汉奸,他的三孙子瑞全没了消息,他的重孙女小妞子被饿死了——他四世同堂的梦想破灭了!他渐渐明白破缸顶街门的老法子是拦不住日本强盗的。血的事实一点一点让老人明白“有国家,全好;亡了国,全完”,于是他彻悟:“活了快八十岁了,永远屈己下人,先磕头,后张嘴;现在,我明白了,磕头说好话并不见得准有好处!硬着点!”
相比于铁骨铮铮的钱默吟老人,祁老人的形象也许不够高大全,但是作为经典的文学作品,我认为这个形象是鲜明的、立体的、丰满的。不仅因为我们在许多人身上都能能找到祁老人的影子:他的儿子祁天佑身上有,他的孙子祁瑞宣身上有,他的邻居马寡妇身上也有。更重要的是在他身上我们分明能看到日寇入侵后,千千万万北京人的变化:从不知有国、苟且偷生、惶惑恐惧、到感受亡国之痛、亡国之辱,再到奋起反抗的过程。是啊,被饿死、被打死、被消毒,如果国没了,四世为奴,世世为奴,那么“四世同堂”不要也罢——这是多么痛的领悟啊!老舍先生用祁老人的觉醒告诉我们他的主张:国家是我们今日的爱人,我们必须为她死,为她流血。——是的,是“必须”,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于是,千千万万个人抛开对“破缸”的依赖幻想,把自己炼成剑、燃成火,我们的国家才迎来胜利的曙光,大多数人才能实现欢乐和美的“四世同堂”的家的梦想。
没有强大的祖国,哪有幸福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