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只能顾眼前的衣食,没有功夫谈论什么过去的光荣。
那封信却只起了一个呆重的头,一为丧中忙,二为我那时眼热不耐用心,始终不曾写就,一直挨到现在再想补写,恐怕强烈已经变弱,鲜明已经透暗,逃亡的囚逋,不易追获的了。
我们自己人也何尝不明白这是个绝症;但我们却总不忍自认是绝望:这“不忍”便是人情。
理智发达了,感情便失了自然的浓挚;厌世主义的看来,眼泪与笑声一样是空虚的,无意义的。
我懂得的尽是些偏僻的人生,我想世间死了祖父,就没有再同情我的人了,世间死了祖父,剩下的尽是些凶残的人了。
我渐渐明白,世间最可厌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的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这比打骂还难受。
人有时候只想独自静静地待一会。悲伤也成享受。
我们相爱一生,一生还是太短。
我爱这悠长的旅途,可以从容地想你。
想起你我就忍受不了目前的一切了。
山水秀丽如西湖,日头已出,两岸小山皆浅绿色。
这些人不需我们来可怜,我们应当来尊敬来爱。他们那么庄严忠实的生,却在自然上各担负自己那份命运,为自己、为儿女而活下去。不管怎么样活,却从不逃避为了活而应有的一切努力。
不要愁老之将至,你老了一定很可爱。而且,假如你老了十岁,我当然也同样老了十岁,世界也老了十岁,上帝也老了十岁,一切都是一样。我愿意舍弃一切,以想念你终此一生。所有的恋慕。
不许你再叫我朱先生,否则我要从字典上查出世界上最肉麻的称呼来称呼你。特此警告。
清如这两个字无论如何写总很好看,像澄字的形状就像个青蛙一样。青树则显出文字学的智识不够,因为如树两字是无论如何不能谐音的。
我信合理的生活,动机是爱,知识是南针;爱的生活也不能纯粹靠感情,彼此的了解是不可少的。爱是帮助了解的力,了解是爱的成熟,最高的了解,是灵魂的化合,那是爱的圆满功德。
往往一个人最不愿意听的话,是他最应得听的话。
海风是如此的飘漾,晴朗的天日照着我俩的离怀。相思的滋味又上心头。六年以来,这是第几次呢?空阔的天穹和碧落的海光,令人深深地了解那“天涯”的意义。海鸥绕着桅樯,像是依恋不舍,其实双双栖宿的海鸥,有着自由的两翅,还羡慕人间的鞅掌。
黄昏的微光一分一分地消失,幸而房里都是白的东西,眼睛不至于失了它们的辨别力。屋里的静默,早已充满了死的气色;看护妇又不进来,她的脚步声只在门外轻轻地蹀过去,好像告诉屋里的人说:“生命的步履不往这里来,离这里渐次远了。”
青春的残蕾,已和你一同殉葬。
明知道人生的尽头便是死的故乡,我将来也是一座孤冢,衰草斜阳。
我自从混迹到尘世间,便忘却了我自己;在你的灵魂,我才知是谁。
从来都不会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接触过这种眼光的人就会感到一个时代的全智者的催逼。
大凡中国人以及若干人,在法律之应用上,是先假定一个人有罪,除非证明其无罪;西洋近代之法律是先假定一人无罪,除非证明其有罪。蔡先生不但在法律上如此,一切待人接物,无不如此。他先假定一个人是善人,除非事实证明其不然。凡有人以一说进,先假定其意诚,其动机善,除非事实证明其相反。
蔡先生实在代表两种伟大的文化,一是中国传统圣贤之修养,一是法兰西革命中标揭自由平等博爱之理想,此两种伟大文化,具其一已难,兼备尤不可。
“纷,纷,纷,纷,纷,纷,……惟落花委地无言兮,化作泥尘;寂,寂,寂,寂,寂,寂,……何春光找逝不归今,永绝消息。忆春风之日暝,芳菲菲以争妍;既乖荣以发秀,倏条节易而时迁,春残。览落红之辞枝兮,伤花事其阑珊;已矣!春秋其代序以递嬗兮,念迟暮,荣枯不须臾,盛衰有常数!人生之浮华若朝露兮,泉壤与哀;朱华易消歇,青春不再来!”
“仰碧空明明,朗月悬太清;瞰下界扰扰,尘欲迷中道!惟愿灵光普万方,荡涤垢滓扬芬芳。虚渺无极,圣洁神秘,灵光常仰望!”
“诗人老去,又遭了新时代的摈斥,他老人家的悲哀,正是孔子的悲哀。”
梁实秋从文一方面很有修养,一方面也很孤僻,不失为一个特立独行之士。像这样不肯随波逐流的人,如何能不做了时代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