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t rosa pristina nomine
昔日玫瑰以其名流芳
nomina nuda tenemus
今人所持唯玫瑰之名
1980年,48岁的意大利著名哲学家、美学家、中世纪学家翁贝托·埃科出版了他的第一本小说《玫瑰的名字》。它意外又不意外地成为了一本被翻译成35种文字畅销全球的小说,也被誉为密码型推理小说的始祖。
作者 翁贝托·埃科
故事发生在中世纪意法边境的一所修道院中,修士威廉带着他的学生阿德索造访此处。七天之内,院中夜夜发生诡异的命案,威廉则化身侦探,一步步破解谜团,接近真相……
在这层通俗侦探小说的皮相之下,掩藏的是中世纪宗教历史之骨。
十四世纪初的意大利,正处于黎明前的黑暗里,文艺复兴的飓风尚在酝酿之中。作者借各个人物之口,道出了当时教廷的腐败和教权争夺的残酷,讨论了科学与宗教的结合、神权与君权的分离等问题。
这一切妥帖地融入了被作者事无巨细地构造出的历史景观,让身处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读者仿佛真实地走进了一间阴冷诡秘的十四世纪修道院,旁听了一场场激烈的宗教哲学辩论,也目睹了凶案的发生和修道院的覆灭。正如作者所说:「人物的活动被用来更好地理解历史,理解所发生的事情,尽管是杜撰的故事,却比专论的历史书籍更无比清晰地展现出那个时代真实的意大利。」
也许正因如此,读这本书给我一种像是在玩解谜类角色扮演游戏般的沉浸感。
游戏地图就是这座修道院。在主角第一次到达楼堡、教堂等地方时,作者会用雨果般细致入微的笔触描绘这个地方的一砖一瓦。就像大部分的玩家,在到达新场景时,喜欢先仔细观察所处空间的样貌,想从细节中发掘出线索或是找到隐藏宝物。
游戏方式主要是同NPC交谈获取线索。每个章节,威廉总是带着阿德索与不同的人物交谈,包括修道院院长、旅居的修士、药草师、藏书馆馆长、老盲人以及其他修士、誊写员和书目标注员。这些“NPC”们总是念着莎翁戏剧般抑扬顿挫的台词,提供谜语般的线索,指引主角去调查某个场景或某个人物。
另一个游戏方式则是解谜。威廉和阿德索在深夜偷偷进入禁地藏书馆进行探索,以获得关键物品和线索。一片黑暗中,主角手里的灯只能照亮一小块区域,他们艰难地在光亮里找到线索、避开障碍,在迷宫般的房间中穿梭,甚至最后还有一场迷宫中boss追逐战。
我想这种奇妙的游戏感,也许让这部作品在雅与俗之间做到了尽可能的平衡。
作为专业学者的作品,书中有层出不穷的人名和引用、纷繁复杂的历史讲述、纠结难懂的哲学思辨,甚至连对建筑物的描述都极其专业细致,并且整本书的内核似乎是在探讨“唯名论”这个形而上的东西。
但由于我感觉自己是在玩游戏,所以这些东西繁琐难懂的程度似乎被弱化了,我不会抱着读论文的心态皱着眉头去弄懂每个理论的细节和每个引述的出处——毕竟游戏的NPC总是会啰啰嗦嗦地说很多东西,而我们玩家总是飞快地按着空格键跳过。
评论家说埃科的小说是“知识分子”小说,而我在读这本书的时候,脑子里蹦出的是“nerdy”这个词,但绝对是褒义。
这整本书,和埃科这个人,都给我一种可爱的“书呆子气”。
他自述在写作小说之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构建世界。写作《玫瑰的名字》用了两年,而其中有一年的时间都用来构建世界。
他为修道院画了几百张平面图,设计出真正可行的迷宫,画出了修道院里所有僧侣的相貌仪态,尽管很多地点、物品和人物的细节并未在故事中出现。「因为我需要每个要素都能完美运作,因为我需要知道两个人从甲地边走边谈到乙地需要多少时间。而这项实际观察也用以决定对话的长度。」
修道院平面图 和 迷宫设计图
他还为中世纪时代背景和僧侣阶级专门选择语言风格和叙事手法。「《玫瑰的名字》当中从头到尾的文体风格都是中世纪编年史的风格:精确、忠实、天真,经常流露惊讶,必要的时候甚至呆板一下。」
我想只有可爱的nerd们才会享受这种完美无误差的世界构造,才会得意地在自己写的《注》中把它们告诉读者吧。
另一个让我发出“nerdy”之感叹的地方,在于他看似不经意埋下的彩蛋。
打个比方,本书的主角威廉来自巴斯克维尔,这显然是福尔摩斯系列的代表作《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的梗。
威廉有着福尔摩斯式的登场,而他的小徒弟阿德索则有点华生的味道。他通过几个细枝末节就断定修道院院长丢的马在哪儿,在小徒弟面前炫了一把技。
更巧的是,这部作品的叙述者是阿德索,而《猎犬》的叙述者是华生医生;这部作品中每晚诡异地死去的僧侣都有可能继承藏书馆馆长的职位,而《猎犬》中相继去世的则是家族族长的继承人们。
《斯克维尔的猎犬》
另外一个不可能错过的梗则是博尔赫斯。
书中最重要的场景是迷宫般的图书馆,最重要的道具是镜子,而更明目张胆的“暗示”则是关键人物的名字——布尔戈斯的豪尔赫Jorge da Burgos,与豪尔赫·博尔赫斯Jorge Borges的相似,连盲人都能看得出来。
博尔赫斯的《死亡与指南针》似乎给了埃科设置案件的启迪,两者同样是“连续杀人事件”,前者用犹太教上帝之名的四个字母作为假线索,本作则以《启示录》末日前天使吹响的七声号角为假线索。
《阿威罗伊的探索》中读《诗学》却理解不了喜剧和悲剧的阿威罗伊,或许也为本作对喜剧和悲剧的探讨做出了贡献。
博尔赫斯
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最后给读者的启示——「任何理解我的人,当他用这些命题为梯级而超越了它们时,就会终于认识到它们是无意义的」,被赐予了故事的主人公,从威廉口中说出:「我们的头脑所想象的秩序像是一张网,或是一架梯子,那是为了获得某种东西而制造的。但是,上去后就得把梯子扔掉,因为人们发现,尽管梯子是有用的,但是没有意义。这么说吧,他上去后就得把梯子扔掉……」
维特根斯坦
以我的才疏学浅和对中世纪历史的无知,只能从书中看出这么几个梗,也许作者埋下了更多有趣的彩蛋,直待我们充实知识后才能发觉。
记得梁文道在他的读书节目《一千零一夜》中介绍这本书时,说这是一本每隔几年再读都能发现新东西的书。我深以为然。
这会是一个可以玩好几周目来找隐藏的好游戏!
(插图来自电影《玫瑰之名》剧照)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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