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可是,一进了这间卧室,他就心醉神迷,把那些出入这个房间的乌七八糟的男人,还有门口那条血迹,总之把一切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在外面,在空气新鲜的大街上,有时他会因羞愧和愤恨而流泪,发誓永远不再进这个房间了。可是,只要门帘一放下,他就又着了迷,觉得自己融化在房间温暖的空气里,肉体被芳香沁透,充满了不顾死活追求快感的欲望。
他笃信宗教,习惯在富丽堂皇的圣堂里静默出神;在这间卧室,他获得的正是那种虔诚教徒的感觉,仿佛跪在一面彩绘玻璃前,陶醉在风琴的乐音和圣香的烟雾之中。这个女人像震怒的天主,忌妒而专横地控制着他,时时使他胆战心惊,在给他几秒钟痉挛般的强烈快乐之后,往往给他几个钟头的可怕折磨,让他看到地狱的恐怖景象,体验永恒的酷刑。他经常像在教堂里一样喃喃低语,一样祈祷,一样感到绝望,尤其是一样感到自卑,像一个被诅咒的造物,被碾碎在其出身的污泥之中。他的男人的欲望和他的灵魂的渴求混合在一起,仿佛从他的身体幽暗的深处产生出来,恰如生命的树干上开出的唯一一朵花。他听凭爱情和信仰的力量摆布自己,而这两种力量合在一起足以搬动地球。不管理智怎样反抗,娜娜的这间卧室总是使他如痴如狂。他哆哆嗦嗦沉迷于全能的性中,就像昏迷于不可知的浩瀚天空下一样。
娜娜感到他变得非常自卑,便像暴君一样得意。她天生具有使一切变成卑微的狂热。她不满足于毁坏所有东西,还要玷污它们。她那双纤巧的手在一切东西上留下罪恶的痕迹,使它们所打碎的东西自动化为腐朽。缪法痴愚透顶,心甘情愿忍受这一切,还常常模模糊糊想起一些以苦行赎罪的圣徒,他们就情愿让虱子咬自己,还吃自己的排泄物。有时,娜娜留他在卧室里,将门一关,让他做男人的各种下流动作,供她取乐。
【我的书评】
淫欲会使人丧失思考的最基本能力,变得像一头野兽一样只追求最为原始的身体感官享受即性器官的刺激和满足。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男人们一步步降低女人的下限,将他们用绳子捆绑起来,像一头牲口一样进行虐待,只是作为发泄性欲的工具而已,让其已经丧失了作为一个人应用的尊严。与之相对,男人也自甘堕落变成女王脚下的奴仆,承受鞭子的抽打并从中获得一种刺激感来满足自己卑贱的潜意识想法。
【原文】
有一种疯狂的气氛,像风一样在这间紧闭的卧室里越刮越猛。淫荡使他们神经混乱,思想极度兴奋,总是想着肉欲的快乐。过去他们在失眠之夜所怀的宗教的恐惧,现在变成了对兽性的渴求,即疯狂地想用四肢爬行,想吼叫,想咬人。有一天,缪法正装狗熊,娜娜猛地推了他一把,推得他撞倒在一件家具上。看到他前额上鼓起一个大包,她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从此,她利用对拉·法卢瓦兹进行试验所培养的兴趣,把伯爵当成动物对待,经常用鞭子抽他,用脚踢他。
缪法喜欢在娜娜面前奴颜婢膝,觉得充当野兽有无穷的乐趣,希望充当更低下的角色,叫道:“打得再重些……汪汪!我是一条疯狗,打呀!”娜娜心血来潮,一天晚上要求他穿上皇室侍从的朝服来见她。于是,他佩上宝剑,戴着帽子,套着白短裤,穿着镶金线绦子的红呢礼服,左边的下摆上还挂着一把象征性的钥匙,浑身上下十分华丽,跑到她面前。娜娜捧腹大笑,把他好一顿嘲笑。尤其那把钥匙,使她大为开心,竟然想入非非,对它的用途做出种种下流的解释。她一直大笑不止,对达官显贵嗤之以鼻,见缪法穿了这套豪华的官服,便一个劲儿拿他取乐,贬低他,摇他,拧他,对他嚷道:“呸!滚出去,皇室侍从!”最后竟至使劲踢他的屁股。这一脚又一脚都是恶狠狠地踢在杜伊勒里宫身上,踢在皇室的威严上——那高高在上,人人害怕、鱼肉百姓的皇室的威严上。她对社会就是这么看的!这是她的报复,是一种世代遗传、不自觉的家族仇恨心理。然后,皇室侍从脱掉官服,把它摊开在地上。她叫他往上跳,他跳了;她叫他往上吐痰,他吐了;她叫他踩在镀金的肩章上,踩在鹰徽上,踩在勋章上,他也踩了。于是,啪嚓嚓,一切全踩碎了,没剩下一样囫囵东西。娜娜踩碎一位皇室侍从,就像打碎一个小瓶或一个糖果盒一样。踩碎以后就变成了垃圾,变成街角的一摊污泥。
他注意到女仆神色慌张。他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吃醋了,这时却突然妒火中烧,恰好又听见房里有笑声,便朝房门猛力撞去。房门一撞就开了,两扇门叶子飞向两边;这时,佐爱耸耸肩膀溜走了。活该!既然太太变得这么荒唐,这局面就让她自己去收拾吧。
新装修的卧室金碧辉煌,像王宫般豪华。一个个银码子像星星般在茶玫瑰色的天鹅绒帷幔上熠熠耀眼;那茶玫瑰色近似肉红色,每当天高气爽的黄昏,白昼将尽,太白星出现在天边之时,天空往往呈这种颜色。房间的四角垂下金丝细绳,护墙板四周镶着金色花边,宛若淡淡的火苗,又似披散的红棕色秀发,半遮半掩,使四壁不显得太过赤裸,却突出了淫乐的情调。正面就是那张金银镶嵌的床,上面新雕镂的图案光彩夺目。这床是一张宝座,一张宽大的宝座,足以让娜娜在上面舒展开赤裸的肢体;这床是一个祭坛,一个富丽堂皇的拜占庭式祭坛,正适合供奉她那威力无穷的性器官。此时此刻,她正将自己的性器官展示在这个祭坛上,赤裸裸地、虔诚而不知羞耻地展示在那里,像一尊可怕的偶像。而在她身旁,在雪白的胸部的光辉映照下,在她这个得意非凡的女神怀抱里,躺着一个厚颜无耻,老态龙钟,既可笑又可怜的老家伙——穿睡衣的德·舒阿侯爵。
这么说来,床框上那一簇簇浓密的金色叶丛中盛开的金色玫瑰,都是为德·舒阿侯爵开放的;床头银栏杆上围成一圈,娇媚而调皮地笑嘻嘻的小爱神,都是在探头探脑窥视德·舒阿侯爵;床脚头那个人身羊足的农牧神,也是为德·舒阿侯爵揭开夜女神身上的薄纱。那个裸体女神,在恣意云雨过后,正倦乏而眠,它的形象,直至过分粗壮的大腿,都是以娜娜著名的裸体为模特儿雕刻的,所有男人一眼就能认出来。经过六十年荒淫无度的生活,侯爵已经衰朽萎缩,人无人形,躺在娜娜健壮丰润、光彩夺目的肉体旁边,恰如一堆骸骨残尸扔在那里。他看见门开了,慌忙抬起身子,像个痴呆的老头儿,吓得魂不附体,昨夜的交媾,使他变得虚弱无力,半身瘫软,像个孩子,话也说不出来,结结巴巴,哆哆嗦嗦,挣扎着想逃走,睡衣翻卷在骷髅似的身体上,一条灰白色的瘦腿露在毯子外面,上面长满灰色的毛。娜娜非常气恼,见他这副模样,止不住笑起来。“躺下,钻到被窝里去,”她说着把他按倒,用被子蒙住,恰似一堆见不得人的垃圾。
娜娜跳下床把门关上。真不走运,偏偏又让她的小野汉子撞见!他总是来得不是时候。为什么他要跑到诺曼底去寻钱呢?德·舒阿老头子给她送来了四千法郎,她当然就依从了他。她把门关严,大声说道:“活该!这得怪你自己。谁叫你不敲门就进来的?哼!够啦,走你的吧!”缪法给关在门外,呆立在那里,刚才所见的情景,像炸雷把他击蒙了。他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从两腿一直颤抖到胸腔里,连天灵盖都瑟瑟颤抖不止。随后,他像一棵树遭到狂风的袭击,身子摇晃几下,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全身骨节咔嚓作响,绝望地伸着双手,喃喃说道:“这太过分了,我的天哪!这太过分了!”一切他都忍气吞声地接受了,这回已忍无可忍,只觉得筋疲力尽,两眼发黑,人和理智全崩溃了。
他不停地祈求着,心里充满火热的信仰,热烈的祈祷词自动从嘴里涌流出来。这时,有人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抬头一看,是韦诺先生,见他待在关闭的房门外祷告,现出惊愕的样子。仿佛天主本人听到他的呼唤来到了面前,伯爵忙扑过去搂住小老头儿的脖子。他终于哭出声来了,呜呜咽咽,嘴里一遍又一遍叫道:“兄弟……兄弟……”这样一叫喊,他痛苦不堪的心灵和肉体,顿时轻松多了。他的眼泪沾湿了韦诺先生的面颊。
女儿爱丝泰为了六万法郎对他提出起诉:这笔钱是她一位姨妈留给她的遗产,照理在她结婚的时候就应该让她领取的。伯爵已经倾家荡产,只靠过去的巨额财产的些许余剩,紧巴巴地过日子,而且听凭伯爵夫人把娜娜不屑要的零星财产统统吃光。萨比娜是被娜娜那个妓女的淫乱行为带坏的,她为所欲为,本身就成了整个家庭的腐蚀剂,导致了家庭的最后崩溃。她在外面鬼混一阵之后回来了,缪法本着基督徒逆来顺受的宽恕精神,同意重新与她一块生活。她像耻辱的活见证,陪伴在他身边。不过,缪法对这些事越来越无所谓,最后根本不感到痛苦了。上天把他从女人手里夺了出来,交到了上帝的怀抱里。继娜娜的肉体快乐之后,现在他享受的是宗教的快乐。
他经常走进教堂,双膝跪在冰冷的石板地面,重新获得过去一样的快乐,像过去一样感受肌肉的抽动、心灵妙不可言的震颤。
他已经习惯了同福什里共处,而且终于发现,自己的老婆在家里养个野丈夫,对他有许多好处,例如,可以把琐碎的家务让给福什里做,可以依靠他对老婆进行积极的监督,还可以把他写剧本挣的钱用于家庭日常开销;另一方面,福什里表现得挺理智,没有可笑的忌妒心理,对罗丝在外面另找到新欢,能够像米尼翁一样随和。因此,两个男人相处得越来越和谐,对他们的合作带来种种幸福感到高兴,在同一个家庭里,各自建立自己的小安乐窝,而又互不妨碍。一切都按规矩办,而且进行得很顺利,两个男人都争相为共同的幸福贡献力量。
她嘴巴一噘,露出一副凶相。她终于要成为“太太”了,她将只付几个金路易,就让这些女人跪倒在她脚下,而她为这些女人洗碗刷盆,干了整整十五年。
这极度的豪华,这镀金的家具,这锦缎和天鹅绒,他越看越羡慕,心怦怦直跳。到了卧室里一看,米尼翁不禁心潮起伏,异常兴奋、激动。他是见过世面的人,但这个该死的娜娜硬是把他惊得目瞪口呆。这个家虽然濒于崩溃,奢靡无度,走马灯般更换的仆人大肆搜刮,但是这里所聚敛的财富,足以填补亏空,很难耗尽。
他参观过一座正在兴建的港口,那是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千百名工人在烈日下挥汗如雨,一些机器把大块大块的石头填入海里,要从海里筑起一道高墙;在工地上不时有工人被压成血肉模糊的肉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