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鸟的鸣啭,何其好听。它与经典的诗句,在岁月的河谷深处遥相应和。有时我们听到,有时听不到。
我喜爱鸟类的灵心锐感,它们对每天的开始都一往情深;从未去而不顾,总有自己的“浅吟”之乐。万物有灵,它们“自了”“自救”,更有修道者的“自得”。是的,我羡慕鸟儿们,因为鸟鸣声中蕴含着诗意的滋润。
想起昨晚读到的字句。
叶嘉莹先生说,人如果能在入世与出世之中,任择其一而固执之,都不失为一种可羡的幸福。其实,这是最难得的境界。
如不可能,虽徘徊于入世与出世的歧途知识,时而入世,时而出世;此一件事入世,彼一件事出世,但没有矛盾抵牾之苦,反有因缘际会之乐,这也不失为获得幸福的一条道路。
再次者,则徘徊于入世与出世的歧途之上,想要入世,偏怀着出世的高超向往;想要出世,偏怀着入世的深厚情感。大概,这就是自讨苦吃了。
更次焉者,则怀着出世的向往,又深知此境界终不可得;抱有入世的深情,又对芸芸碌碌的人生深怀厌倦,不但自哀,更复哀人。这也许是最不幸的一种人了。
记得读师范时,就曾自诩“以入世的精神,过出世的生活”,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真是天真可笑。无论入世,还是出世,我何曾真正懂得并深深体悟?当然,更谈不上践行。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叶嘉莹先生解读李商隐的《嫦娥》,我喜欢。她说,诗的前两句是“身”的寂寞,后两句是“心”的寂寞。“云母屏风烛影深”是室内之情景,“长河渐落晓星沉”是天空之情景。二句合参,自“烛影”及“长河渐落”,诗人必是长夜无眠之人。
在孤独寂寞中,人才能有这种精微锐敏的观察和感受。
碧海无涯,青天罔极,夜夜徘徊,竟无可为友,无可为侣,这真是最大的寂寞,最深的悲哀。
诗的四句互为因果,互为衬托,融为完整。完整的是李义山的“碧海青天夜夜心”,这心便真是寂寞之心。
由此可见,所谓经典多在寂寞之中升腾。
寂寞似乎也没有坏。人在寂寞中,更能感受,更能读书,更能写作。就像水,必是它本身先有晶莹澄澈,才能将天光云影、绿树青山,全部纤毫无隐地映呈;必是它本身先有宁谧平静,才能因微风漾起一池春皱、万顷涟漪。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是人我隔绝;“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是人我俱忘。隔绝或相忘,更是一种深情。他们不但对人多情,对一切生物莫不多情;不但对一切生物多情,对一切无生之物亦莫不多情。
所以,“深知身在情常在,怅望江头江水声”很美。
所以,“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很美。
所以,在寻常的清晨读一两首不寻常的诗词,很美。
经典,一直生活在寂寞中,寂寞地腾越,寂寞地挣扎,寂寞地摧伤,唯愿它不会寂寞地陨落。